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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馬特洪峰的巨人之肩 挑戰登頂的陡直山壁

在山底下蒸騰的雲團。(攝影/林雋)
在山底下蒸騰的雲團。(攝影/林雋)

文/林雋
風捲起雪坡上的冰晶,在稜線上掀起一陣雲霧似的風暴。銀白色的雪塵將上頭的攀登者隱沒,浩然的氣勢銳不可當。這就是眾山之王……

我爬上了著名的莫斯利斜板(Moseley slab)。莫斯利斜板並沒有太高的技術門檻,整條路上只要跟隨著路跡,都有明顯的手腳點能夠使用,跟爬樓梯沒什麼兩樣。但也因為看起來哪邊都能走,攀登者找路的能力就很重要;要是走錯了路,很可能會讓自己陷入困境。先向左橫渡,再直上,再向左,再直上,不斷重複,最終會通過海拔4,003公尺的索爾維山屋(Solvay hut),象徵第一部分的完成。

從索爾維山屋望出去的景色。(攝影/林雋)從索爾維山屋望出去的景色。(攝影/林雋)

在這裡,我與前後的隊伍已經拉開距離。前方隊伍腳下的路跡已經難以辨認。再往前則是一片外傾的岩壁,雙腳能夠踩踏的位置只剩下前腳掌這麼寬。

我試圖往下繞過,但這麼做似乎更為困難。因為再往下的岩面已經超過九十度,而我是絕對不會想走到那裡去的。

這時,我發現左方的橫渡段有一條麻繩橫亙在牆面上。「應該就是那裡吧,也只剩這條路有可能了。」

我看著需要朝向左邊橫渡才能通過的岩面,發現有些地方甚至根本沒辦法放腳。我把鉤環再次扣入繩索。為了增加安全性,我把第二個鉤環也扣上,採用雙鉤環確保的方式,深怕有任何閃失。

我找到岩石的凹處,將硬底鞋深深嵌入,雙腳跨開,極力保持平衡以後,先伸出左手,找到一塊凸起的岩石並緊緊抓牢,在牆面上維持至少三個接觸點,重心在左,把右腳往左移,緊緊貼在牆面上,像是螃蟹走路,身後空蕩蕩的,只有空氣。

身在垂直落差超過一千公尺的位置,在龐大的壓力之下,做任何事都像嬰兒學步,想快也快不得。

雲這時已經全到了腳下。我通過了暴露感極大的橫渡,繞過阻擋視線的岩塔,將近三個小時後終於抵達索爾維山屋,象徵簡單的攀登已然結束。這個山屋是讓人緊急避難用的,裡頭有求救電話。但願我不會用到它。

* * *

時間來到早上七點,比我預期的快上不少,但接下來才是真正挑戰的開始。

我讚歎著前方陡直岩壁的雄偉,這片岩壁因外型的關係也被廣泛稱為山肩(shoulder),剛剛碰到的都只是小兒科。

風捲起雪坡上的冰晶,在稜線上掀起一陣雲霧似的風暴。銀白色的雪塵將上頭的攀登者隱沒,浩然的氣勢銳不可當。這就是眾山之王。

越往上爬,風只會越強,我告訴自己得做好心理準備。但一想到我怕冷的體質,還是不禁打了個冷顫。

山屋邊緣有幾條很細的尼龍繩,貌似登山客綁起來充作護欄。我沿著邊緣繞到山屋後方,開始攀爬巨人之肩。

登上暴露感極大的岩稜,像是走在一片銳利的刀刃上,毫無安全感。我跨坐在上面,將屁股緩緩往前移動著。只要能夠安全無虞的通過,用再狼狽的方式都無所謂。

在沒有繩子、沒有任何人幫我的情況下,掉下去就真的完了。「太可怕了吧!」雖然嘴上這麼說,但本能的反應卻恰好相反。那直奔心臟的刺激感促使腎上腺素開始分泌,興奮感壓過了恐懼,站在高處的感覺著實令人上癮。我好像稍微能夠體會為何懷伯爾如此著迷於馬特洪峰了。

而從這裡往回看才發現,原來東北稜的外觀像一條龍脊橫亙在冰河之上,銳利的像是要把天空切開。

因為今年夏天特別熱,雪線變高,上升到4,200公尺的地方才出現積雪。這並不是一件好事。當積雪融化,石頭與石頭之間就會失去膠結物。鬆動的石頭會彼此牽動,當支撐不住時,陡峭的地方就會產生落石。這些落石大多數時候並不會只有一顆,且大小可能跟冰箱一樣大。

穿上了冰爪,我繼續攀爬著。冰爪的金屬利齒刮過岩石發出尖銳的摩擦聲,踩踏冰面時則發出清脆的聲響,像是兩組樂器試圖演奏一首交響曲,卻一點也不和諧。

我通過了銳利如刃的稜脊,站在馬特洪峰的肩膀上,海拔約4,248公尺,離山頂還有230公尺。這裡是登頂前的最後一個平臺,前方近乎垂直的上層雪坡(upper slope)高聳入雲。

上層雪坡是登頂前的最後一段路,也是最陡峭的一段路。仔細一看,遠遠的上方有顏色鮮豔的微小人影正在緩緩移動著。

這段陡直的山壁看起來無懈可擊,難以想像150年前首次攀登成功的懷伯爾是如何克服的。在那個時代,並沒有現代精良的裝備,難度絕對不可同日而語,況且現在這條路線上已經遍布固定繩,安全性大幅提升。

早上八點,距離出發已經過了四小時。按照原定計畫,十點要抵達山頂,所以我必須加緊腳步。

正在下降的隊伍陸續從我身邊經過,我聽到一件令人開心的事——「通過這段峭壁後就是山頂了!」我心裡滿是希望。

山壁上顯得十分渺小的攀登者。(攝影/林雋)山壁上顯得十分渺小的攀登者。(攝影/林雋)

當所有隊伍一一離開,我一樣俐落的將鉤環扣上固定繩,雙手搭住岩石,腳踩高,將身體抬起,小心翼翼的繼續移動身體。這裡不容許任何失誤,即使固定繩看起來很穩,但還是不能把生命完全託付給它,只能持續全神貫注的攀爬。

突然間,上面傳來人聲,聽起來似乎是對著我說話。抬頭一看,是一個留著落腮鬍的中年男子。不過,在這個情況下我也顧不得其他人,就沒理他繼續攀登。直到靠近他所站立的平臺邊緣,此刻我更加確定,這個人就是在針對我。

中年男子說了一連串我聽不懂的話,並且揮著手,做著叫我閃開的動作,態度十分惡劣,臉上的神情似曾相識——他也是嚮導。

「你說什麼?」我滿臉狐疑,根本不知道又做錯什麼事。

「你,走開。」他看我一臉不知所措,用破爛的英文和義大利文拼湊成一句話,叫我走開。

「我現在沒辦法回頭。等一下,我馬上就上去了。」

「你,不要擋路,走開。」他刻意加重尾音,甚至帶著戲謔。

除了他的客戶之外,後面還有兩組人馬,完全沒有人站出來制止他,全都冷眼旁觀。世界就是這樣殘酷,醜陋的劣根性到了山上也不會有所改變,在惡劣的環境下只會更加展露無遺。我不想繼續當個啞巴——

「閉嘴!你才給我滾開!」我怒不可遏的回敬嚮導。

「呿……」他沒有再多說什麼,畢竟在這種地方打起架來可不是件光榮的事。

「讓我過!」我不再退讓,硬是爬上平臺,從他們眼前通過。

事實是,他們所站的位置更為安全,而且時間也還早,已經登頂的他們,根本沒什麼好著急的,但他們卻非要下來跟正在攀爬的我擠成一團,分明是在欺負人。這種時候如果我不替自己發聲,那就不只是他的問題了,而是我的縱容促使他踰矩,是我不懂得捍衛自己的權利。

——摘編自《與山的一支獨舞:與自己同行,阿爾卑斯山攀登之旅》,(三民出版社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