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曾在台南縣官田鄉陸軍補充兵訓練營,受4個月軍訓,然後又過了好幾年才受到一年八個月役期的臨時召集。先到岡山空軍通信學校受訓,參加高砲地面無線電通信士的專長訓練。結果派到部隊裡,却沒有發揮受訓專長的機會,變成有線通信兵。當年通校畢業,抽籤分發部隊時,大夥兒莫不開玩笑說:「別抽中金馬牌」,什麼金馬呀?畢竟那是戰地呀!
雖然沒抽到「金馬牌」,而到台南機場二空營地的高砲部隊報到,却變成地面有線通信兵了。我們隸屬於連部,從此一直跟隨連部輾轉移防,直到退伍。也正因為當年通校結業時,未曾抽到「金馬牌」,終於有機會赴金門,完完整整地度過一整年的「金馬牌」,如今想來,真是「福兮禍之所伏」了。
戰地克難生活
接防的陣地是金門頂堡下堡間空闊的農地,沒有水利設施的看天旱田,只有一處地下井,旁有一磚頭圍建的方矮水池,約不到一坪寬,大概是洗滌收穫農作物(像地瓜、花生、蘿蔔之類)之用吧!在此駐軍一年當中,從未曾看到農民在此種植什麼,完全是戰地荒廢的農地。
當年用水是受限的,連部置有一厚橡皮水箱(大概是運輸機上用的燃料桶),每人每天僅限用一臉盆的水。洗澡,那就免談了。當年我們這些新兵還年輕,不怕冷。在冷氣團來襲時,依然到此矮磚牆的洗滌池,汲取井水進來再洗澡,手腳放快,速洗速擦,乾毛巾一擦,身子立刻回溫;如今換成老身水一沖,這種冷天冷地,不生病才怪哪!
駐地因為是連部所在地,除了鐵板搭建的連辦公室之外,阿兵哥居住地完全地下化,挖土洞居住出入,這是為了減少對岸打過來的匪砲之損害與保命,薄薄的一層鐵皮的連部辦公室,對打來在半空中爆炸的空爆彈,也沒有保護生命之功效,只有空下來當儲藏之用罷了。
砲火洗禮震撼彈
很快地,第二年元旦起好幾天,連續有了砲戰,每天打過來數萬發,對初來乍到的我們,特別是這些未經戰火洗禮的新兵,更是一場未曾有的見面禮了。分別躲在十來個小土洞中,靜聽遠近砲彈爆炸與震地的雙重戰地體驗,那真是「初上轎的新娘子,生平第一遭」,實地感受到砲戰戰地烽火連天的經驗了。
所有軍用有線電話,所用電線是挖了線溝,架設在水平地之下面約一公尺,除非砲彈是打到線溝,才能破壞電話線;這才需要通信兵即刻去查線,發現斷線處修復。這種簡單固定的工作,根本就不需要去空軍通校受什麼訓練;只要跟隨班長,帶著攜帶式手搖電話機、一捲電話線、膠布和一把老虎鉗就可以了。只是有時匪砲正當熾烈,線路容易多處一下子受損,不待砲火稍停,因戰地的需要,必須立刻兩人一組,出去查線修復斷線處。就因此戰地最大死傷的兵種正是捨有線通信兵還有其誰了。也就是說戰地最大的「消耗品」就是他們了,而我正是其中的一個,平常我們是每天排班日夜守總機,沒排上班表的人就是外勤的查線人員了。
有一次夜間砲戰,班長命我跟他摸黑出發查線,竟然有近身處的砲彈炸裂,我倆在線溝立刻蹲下來,只感到眼前一陣震撼的炸裂響聲和閃光,天搖地動,還有被飛過來的沙塵土塊,蓋滿人身。知道老命還在,站起來拍打身上的泥土,拿起電話機,繼續前程──查線。
無名英雄墓地
有一次是白天,班長在前,我隨後;那天天氣很好,陽光充足,視界清朗。當去到無名英雄墓地時,突然有一陣風刮過來,發現眼看一堆乾草團隨風滾到跟前,又跟過去乾草團沒了!風也停了。就像常看到美國西部電影鏡頭一樣。我一陣發呆之後,回神過來,問班長:
「你看到沒有啊?班長!」
「看到了!」班長明確地回答。
彼此靈犀一點通,不必述問什麼看到「東西」了。
這是一片廣闊的墓地,既然名為無名英雄墓,顧名思義,那一定是八二三砲戰之初,也就是最初的,第一天幾萬發砲彈打過來之後,遺下慘烈的、為國犧牲的士官兵,來不及查明姓名階級,就被草草埋葬的地方。
我還問問班長,證實兩人看到的都是同一樣「東西」,而根本就不是我視覺上的錯覺。然後我就在想……難道眾多無名英雄中的哪一位,準備想要向我倆訴說什麼話語?超過半個世紀,亦即60年後的今天,有時仍會想起這段奇異的戰地經驗,到底風吹草滾,有什麼訴求?人與神鬼之間,如何能互通信息?難道是一直都是無名英雄,從未能進到軍人忠烈祠受祭拜慰靈?
民國48年的八七水災,金門也連續下了好幾天的暴雨,後來才知台灣成了八七水災的受災地。我們住土洞的阿兵哥,一看土洞上方厚厚的泥土,也已經因雨水而溼透了,隨時都會崩塌下來,不能住人了!連長一聲令下,全部搬進連部辦公室,大家熱鬧起來了。
料羅灣上的最後一餐
後來我退伍回機關上班,聽到在我當常備兵役的1年8個月當中,依照政府規定成為我職務代理人而代我上班的母親,有位蘇姓老同事(曾經當過日治時代的日本兵),一看到報上報導金門又有幾萬發砲彈打過來的消息,立刻交代一些年輕的女同事:趕快把報紙藏起來,不要讓歐巴桑(家母)看到會擔憂、操煩,我聽了好感動!
駐在金門整整一個年頭,饅頭也數到了最後幾個(天)了,終於有一天換防回台的日子到來。一早就把我們送到料羅灣,一看到海上停泊幾艘登陸艦,大夥兒不禁喜不自勝,終於能回到台灣了。
午飯是由連部伙伕送來的乾飯,配飯的菜餚竟然只是一樣東西──瓶裝的豆腐乳每人一兩塊。大夥兒就坐在沙灘上一人一碗,盛著飯,居然開始吃起戰地的最後一頓飯,沒人敢嫌無菜無湯,畢竟船就在海上前不遠處,就等著你吃完這頓難以下嚥的戰地最後一餐,就可以「請君上船」,一路回台灣,還敢叨咕隻言片語不成?
就這樣回到台灣新駐地──臺中清泉崗機場。在金門料羅灣上的最後一餐,如今想起,猶如日昨,感慨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