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美國之音報導,屠龍是化名,儘管他同意接受訪問,但他依然擔心自己的人身安全。「我知道這個政府有多麼混蛋,」他說,「我以前只是跟自己說不要去在意一些事情。」
從激進少年到「溫水煮青蛙」
現年26歲的屠龍是在「防火長城」背後成長起來的中國年輕一代中的異數。他說,自己11歲就學會翻牆上網,看過1989年六四的紀錄片;在維基百科上讀當權者禁忌的歷史;從外媒的報導中認識一個未經審查者過濾的中國。
「毛澤東就是殺人的屠夫,」15歲時他在家裡對爸媽說。「先富起來的無非是趙家人,我們只是燃料而已,」他和要好的同學說。父母告誡他不要去外面發表這種言論;朋友勸說他:「好好讀書工作賺錢,以後有機會趕緊離開這裡。」還在上小學時,屠龍就希望離開中國。中學時,他拒絕入團,不願「向他們的政治靠攏」。
但是屠龍家的經濟條件一般,父母無力供他出國讀書。16歲時,他意識到,要在中國生存下去,他必須作出妥協,保護自己,不去以卵擊石。「OK,我按你們給我的要求,不去做這些敏感的事情,」他說。「我跟著你們走,行吧。」
屠龍的夢想是當一名記者,他努力學習,考上了全中國頂尖的新聞學系, 但他很快發現這個夢想在中國無法實現。「我的學校就是他們專門培養控制輿情的學校」,他回憶說。「我不止一次地聽到我們老師沾沾自喜地告訴我們,他們是如何控制輿情的。」
畢業後,屠龍在北京一家網路公司找到一份收入不錯的公關職位。雖然要交很多稅,雖然買不起北京的房,可是溫水煮青蛙,日子久了,他覺得一切似乎也並非那麼不可忍受。他告訴自己,再努力一點就能成為中產階級。
他依舊謹言慎行,遠離政治,只是很偶爾地,會在朋友圈裡隱密地表達自己的不爽,比如他會寫:有一隻黃熊正在開倒車;又或者,他借用昔日毛澤東、鄧小平的言論來反諷現實。「我們會故意地正話反說,」他說,「我們年輕人管這種人叫『陰陽師』。」
不願再沉默
武漢肺炎的爆發打破了這一切。屠龍說,要不是自己會翻牆,要不是一些海外的朋友告訴他真相,此刻說不定他已經進了焚屍爐。
封城的日子裡,他反思了很多:「他們清理北京低端人口時,我跟自己說,我很努力,我不是低端人口,我不會被清理;他們在新疆搞勞改營時,我想我也不是少數民族,我也沒有宗教信仰,我也不會被清理;我很同情香港人的遭遇,但我覺得我也不會去上街,不會抗議,所以也跟我沒關係。這一次事情發生在我的家鄉,我周邊已經有很多人得了病,也有去世的,所以我沒有辦法再忍受下去了。」
公民記者李澤華對屠龍的觸動很大。李澤華也是90後,畢業於中國傳媒大學,曾在中共國家電視台做主持人,後成為一名自媒體人。
2月6日,李澤華進入武漢報導疫情,探訪了當地社區、殯儀館、火車站等地。20天後他被國安追捕,至今下落不明。他是繼陳秋實和方斌後,第三位「被失聯」的公民記者。屠龍說,和李澤華一樣,他也不願再沉默下去。
「這件事情被瞞報了整整一個多月,」他說。事情發展到今天,不僅沒有人出來給武漢人道歉,「他們還告訴我們要去仇恨美國,我們應該去仇恨日本,我們應該去仇恨韓國,我們應該去仇恨台灣,我們應該去仇恨《華爾街日報》,沒有人出來為這件事情買單。我們偉大的市長周先旺前幾天還被中央公開表揚了」。
到現在還有那麼多人沒有治癒,「我們已經把它當成喜事了。《大國戰疫》都已經出版了。太荒唐了!」「太荒唐了!」他又一字一頓地說。
一場「人性的大考」
除執政者外,很多中國民眾的言論和做法也讓屠龍失望。有位同學的媽媽染上武漢肺炎,因為沒有病床在網上發文尋求救助,立刻就有「小粉紅」蜂擁而至,要求刪文,還說他是「被境外勢力控制」。屠龍本人也常被人說「被外媒洗了腦」。
「說實話,這件事情給我刺激最大的,真的不是疫情本身,而是人性的大考,」他感慨地說道。「絕大多數中國人,包括我自己,並不無辜。因為我們縱容了他們作惡,當然還有更多人是跟他們一起做惡。」他說。
他又說:「現在中國瀰漫著一種不尋常的樂觀氣息,我看到報導說,全世界欠中國一個道歉,甚至說什麼沒有這次新冠肺炎,我都不知道中共這麼牛。現在,武漢還在犧牲,還在受苦, 他們還跑出來說,哎呀,你看現在國外做得多麼不好,就是我們中共做得特別好。非常可怕!」
準備「逃難」
屠龍已經辭去了北京的工作。疫情結束後,他希望離開中國。他說,自己不是遊學,也不是移民,而是「逃難」。
之前曾有朋友對他說:想要在中國生活下去,有兩點你要做到其一,兩個都做到是最好的——第一,丟掉自己的理智;第二,丟掉自己的良心。屠龍覺得,這兩樣,他都做不到。
他說:「這次事件我熬過去了,我幸運;熬不過去也是一種解脫,但是只要我熬過去了這件事情,作為武漢事件的倖存者,我這輩子有義務為死去的人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