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大學,我立定目標拚命地希望兩年半可以念完書,再「光榮返鄉」。這當中的思緒複雜,是為了想家、為了鄉愁,更是為了踏上歸途給爺爺看看那最令他驕傲的孫女真的很勇敢。
返家十萬里,一落地總想親吻土地,這才是我的家,我長大的地方。
記得那是2011年的十二月初,一通越洋電話在晚餐時間打來,爺走了。
不過短短一週後的十二月九日,我便能正式完成最後一堂大學課程,我拚命想給老人家看看我多努力,我可以比所有同學早畢業,也沒辜負爺對我無限地讚賞。可是我好不容易念完了,還是太慢了。再怎麼快還是太慢了。
我最愛的十二月裡,從此多了傷心的遺憾。我一連哭了好久,夜夜關了燈,在睡前對照片說我很想你、我很愛你。有時也埋怨,為什麼不等等我? 西雅圖雪不多,可冷起來也是整夜棉被都不暖和。
撐了一個月,收拾生活了七年的一切,正式搬回臺北。潮溼悶冷,一出機場就是迎面撞上的窒息。我以為我會繼續哭泣,但令人驕傲的孫女回家了,總得勇勇敢敢地……
後來的後來,我成為國中英文老師,我再次想起爺以前也曾是老師,生命的連結如此恰巧,我們共同擁有一個階段的結束與開始,即便我怎麼想都想不起來最後一次見到爺是什麼時候,但我記得他靦腆一笑跟我說:
「妳快回來呀!回來爺做妳愛吃的釀豆腐啊!」
爺爺跟奶奶都沒有機會看見我進入演藝圈,更遑論我真正成為作家的這一刻。
爺爺走沒多久,我也跟著家族送走了奶奶。
整理奶奶遺物時,找到一只斑駁的手錶,她從不肯換,我想也就是長輩惜物愛物,畢竟是爺爺送的禮自然得好好收著。殊不知,我好奇翻過錶身卻看見後頭刻了四個大字……「天長地久」。我悄聲笑爺爺悶騷,臉上卻被淚水沖刷出兩道軌跡。
我多麼想念,奶奶攙雜客家腔調呼喚我的聲音,笑眼教我念客語順口溜的神情。我多麼想念爺爺手磨米漿、刨白蘿蔔絲、製作蘿蔔糕的背影,他過年用底片盒裝十個十元銅板給孫子們玩比大小的習慣。我想念殘破、過時、帶味道的老公寓和爺奶家的津津蘆筍汁,我想再次攀上三樓、爬上奶奶的床鋪偷吃口味兒,我想驕傲地告訴他們,爺爺、奶奶,我後來沒繼續當老師,我成了主持人,我五年內拿了兩次金鐘獎,現在還成為夢想的作家了喔!
爺爺,就像你希望我成為的那樣,我要成為一個美好的作家了喔!
謹以此書獻給
無條件疼愛我最初樣貌的
張杏泗 與 丘任妹(全文完)
——摘編自《我的存在本來就值得青睞》,(三采文化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