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低調的王氏,不僅是郝懿行治學生涯上的賢內助,自己也留下補註古文的專業著作。他們都是山東人士,當地流傳著「高郵王父子,棲霞郝夫婦」的說法,可見王照圓在當時學界的地位。那麼,生長於孔孟之鄉的王照圓,又有怎樣的人生故事呢?
平生要做校書女
王照圓,字瑞玉,號婉佺,家在煙臺福山,有「福山李清照」之美譽。她出身名門望族,因幼年喪父,一生學問源自母親的啟蒙。王母林氏,知書達禮,持家有道,對聰慧可愛的女兒更是給予厚望,親自教授詩書。一開始,王照圓不喜讀書,林氏便命她堅持背誦,常常讓她讀書到深夜。
「手執女工聽句讀,須知慈母是先生。」古時女子的教育主要來自家庭,山東地區尚文風氣濃厚,母教盛行一時。王照圓在母親的嚴格教育下,逐漸成長為一名滿腹才情的少女。她十歲通《孝經》、《內則》,十二歲通《詩經》,二十歲就開始創作解讀《詩經》的《葩經小記》。
二十五歲時,王照圓嫁與郝懿行,擁有一位志同道合的如意郎君。郝懿行是棲霞人,自幼嗜學,十六歲應童子生,二十二歲被列為「棲霞四傑」,三十二歲中舉,四十三歲中進士。他走的是傳統文人學而優則仕的道路,但其志趣只在書本,一生熱衷於藏書、讀書、著書。
平時,郝懿行手不釋卷,神情木訥,一天到晚說不了幾句話。但若與人談論經學,他立刻目光炯炯,侃侃而談,完全變了一個人。郝懿行本有一位早逝的妻子,在喪妻第二年,與王照圓結下良緣。
林氏知曉女兒和女婿的志向,在兩人結合後,特意聘請族中名士擔任家庭教師,這對知音夫婦又成了同窗學子。王照圓感念母親苦心教誨,曾作詩言志:「平生要作校書女,不負烏衣巷裡人。」她的志向,不帶一絲脂粉氣,自甘清寂做一名學者,在茫茫書山字海中有所建樹。郝懿行也對岳母充滿感恩,自稱窮途子,幸賴岳母時時督促,才有了他日的成就。
挑燈最喜親風雅
這對勤奮讀書的夫婦,也有自己的生活樂趣,吟詩唱和,風雅無限。在新婚之夜,兩人就有飲酒賽詩的雅性。郝懿行回憶道:當時明月當空,他和妻子挑燈閒談。王照圓突發奇想,出了四道題目,要兩人一同作出,要是誰在酒熱前未完成,便要罰酒。
熟讀《詩經》的王照圓完全是信手拈來,很快做出《催妝》、《卻扇》二首、《關關雎鳩》、《桃始華》等四篇。郝懿行才思稍遜,僅僅完成兩首,甘願受罰。幾天後,他才補全餘下的詩作,回味當時作品,「視詩箋淋漓,尚帶酒氣也」。之後王照圓又有和詩,再現才女筆力。
王照圓作詩云:「千里良緣絲線牽,三冬轂旦結團圓。挑燈最喜親風雅,先説周南第一篇。」(《卻扇》其二)她將二人結合稱作是千里相會的良緣,久別之後的團圓,《周南》首篇即唱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名篇《關雎》。可見王照圓與丈夫情投意合,心心相印,才會在新婚之時寫下這樣甜蜜溫馨的詩句。
他們更在詩中互訴欽慕之情。王照圓說:「妾心非愛酒,君志可登雲。」郝懿行道:「君才嫻詠雪,我意慕凌雲。」王照圓說:「佳期雙星會,焚香寶篆熏。」郝懿行道:「夢燈頻結彩,早定百年期。」
這對才子佳人,既有舉案齊眉的敬愛,又有白頭偕老的忠貞,更難得的是把這份情義真誠的訴諸筆端。他們還把唱和的作品編成一部《和鳴集》,取「鸞鳳和鳴」之意,作為他們詩酒年華、縱橫翰墨的美好見證。
夫妻吟詩,不僅是文人生活的雅趣,也是彼此激勵、不斷進步的動力。在妻子的鼓勵下,郝懿行繼續勤奮讀書,後來高中進士,實現天下學子金榜題名的夙願。
縱覽王照圓的詩歌,既有對美滿婚姻的吟唱,也有對丈夫事業的期許,其性情天真靈秀而又高雅端方,表現出才媛賢妻特有的美好品格。
等身著述不為貧
一對醉心於詩文風雅的夫婦,即使丈夫有官位、俸祿在身,他們的生活多半是清苦的。就像李清照與趙明誠夫婦,雖然出身名門,卻常常節衣縮食,所有家資用於收購書籍、古玩。而王照圓婚姻生活的另一面,同樣是貧病交加的窘況。郝懿行雖然做官,卻淡泊名利,所得俸祿同樣用於收購書籍,因而家中除了豐富的藏書外,放眼望去,盡是蓬蒿常滿、僮僕不具的蕭然景象。
幸而郝懿行不以為意,王照圓更是安之若素,她像古時的鮑宣妻一樣,荊釵素服與丈夫共守著窮困的生活。因為他們的精神世界,富有得令人豔羨。除了詩歌,他們把一生精力傾注到讀書與著書中。郝懿行曾談到自己的志趣:「新奇之書悅目,義理之味養心,不奔走而勞形,不憂戚而役志,面擁百城,心醉六經亦云樂矣。」
每次執筆展卷,郝懿行都要奮筆疾書,直到深夜四更。王照圓也說他考訂書籍,日夜不輟,數十年來終於有了著作等身的成果。然而做學問豈是輕易之事,郝懿行亦自言治經之難,四十年來,他時常和妻子王照圓焚香對坐,探討、切磋研究的心得。有時候,這對恩愛夫妻還會因為觀點不同而激烈爭執。
正是在這樣嚴謹而熱烈的治學氛圍中,郝懿行完成多部儒家典籍的校注工作,成為一名訓詁學大師。可以說,郝懿行的每一部著作,都凝結了愛妻的智慧和心血。
他們二人還有研究《詩經》的共同著作《詩問》、《詩說》二書,以夫妻問答的形式解讀《詩經》內涵。王照圓有許多精闢獨到的見解,多以「瑞玉云」為標示的文字收錄其中。
在協助丈夫的過程中,王照圓也有自己的學術成果。除前文提到的《葩經小記》,她還有兩部重要的著作《列女傳補註》和《列仙傳校正》,頗受學者稱道。《列女傳》是西漢劉向所作,東漢才女班昭為其作註,可惜早已失傳。王照圓的母親曾殷切的對她說:「如果你能為《列女傳》補上註釋,就是我對你的期望了。」
立志做校書女的王照圓,不敢忘記母親的囑託,大約花了六年時間,她終於完成了八卷《補註》。完稿後,她還謙虛的請丈夫訂正,與夫婦倆密切交往的馬瑞辰、洪頤煊等著名學者,也參與書稿的校正工作。清代為《列女傳》作註的學者不乏其人,王氏的著作博而不蕪,精而不鑿,與另外兩部合稱為清代三家校註本,可見其學術價值。
另一部《列仙傳校正》,更被讚為「當世最善、最難得之本」。這部專著得以成書,最要感謝的人是郝懿行。當時的《列仙傳》屬於道藏系列,收藏於道觀之中,王照圓身為女子無法入觀參閱,郝懿行便代妻子進入道觀,一字字抄寫下來,為王照圓的研究提供了完整的底本。
王照圓與郝懿行,就這樣亦師亦友,在長相廝守中度過了清貧卻豐滿的人生。他們相偕相助,彼此成就,共同成長為一對才學相當的文獻大家。王照圓在詩中這樣稱頌他們的生活:「下筆千言如有神,等身著述不為貧。玉臺金屋皆黃土,惟有永初作賦人。」借班昭作《東征賦》的典故,表達了安貧樂道、一心治學的高潔志向。
她的研究成果,也多受後世文人學者的讚揚。《續修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載:「女子吟詩者多,治經者少,如照圓者豈易得哉!」學者梁啟超也感歎說,女子中能作花草風月之言者,已是鳳毛麟角;若能像王照圓這樣讀古書、述文章的才女,普天率土之中幾乎絕跡也。
學者型佳人王照圓,善作詩歌,著述豐富,更難得的是,她與丈夫郝懿行在文獻學中比翼齊飛,共同在清代文壇熠熠閃光,譜寫了一段人間稀有的佳話。棲霞郝夫婦,更是棲霞好夫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