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我自台積電在九○年代初期成功立足後,就堅信:以我們的創新商業模式、價值觀及策略,再加上因為我們成功逐漸為人所知,吸引了源源而來的新人才,台積電會是一個空前的成功。即使短期因為市場不景氣而生意不好,也會相當快恢復,那麼,為什麼要裁員呢?
2009年六月,重兼CEO後的幾年,是我成就頗為豐富的年代。
解決四十奈米良率問題
(2009年)
就在我重返CEO職前的幾個月,台積電的最新節點技術——四十奈米已開始量產,但並不順利——良率過低,且有品質問題。我似乎又回到了1968年夏的德儀,但是41年前的經驗,也給了2009年的我可用的教訓。2009年的我,已遠離生產技術的細節,所以絕不重複1968年我的上司彪希所為——「加忙」遠過於「幫忙」。我把信心寄託在生產團隊主管秦永沛副總上,從不參加他的技術會議,只是隨時都抽出時間聽取他主動給我的報告。
我還做了一件「公關」事。在我重返CEO職的2009年六月時,台積電的「四十奈米生產問題」已廣為投資人及股票分析師所知;大家都在猜測這問題到底多嚴重?台積電是否有能力解決?
我決定給投資人及分析師一個比較完整的「現狀報告」,加上一點「戲劇化」和「幽默性」。2009年七月底,在我返任CEO後的第一次「法人說明會」,財務長做了每季的例行報告後,我站起來宣布:「大家都很關心四十奈米的生產問題,我們也很努力要解決這問題。現在,我想請負責我們營運的資深副總劉德音博士報告生產線現狀,但他在生產線工作太忙,不能親自來此,所以我們以網路直播連線方式,請他做此報告。」
接著,會場的螢幕上出現德音穿著白色實驗室長袍,站在潔淨室門前,開始做他的專業性報告。我看一百多聽眾的臉色:又驚異又感動。我想:這是一個吉兆。
果然,幾個月後,四十奈米良率問題解決,一切回歸正常。我對劉德音、秦永沛以及他們生產團隊的信心沒有白費。
解決與輝達的懸案
(2009年七月)
輝達是台積電四十奈米節點技術的主要夥伴及客戶,台積電在四十奈米初期的生產問題使輝達遭受了嚴重損失。輝達在我返任CEO一年前就開始與台積電爭議,但一直沒有結論。我返任CEO後的頭幾天,幾乎全部時間都在電話上告訴重要客戶我返任的消息。在與輝達CEO黃仁勳(Jensen Huang)通話時,他也特別提醒我們兩家公司之間的懸案,並要求盡速解決。
此後三星期,我花了幾十小時,與公司內有關同仁深入探討此案。2009年七月初,我認為我已清楚了解此事,並且有解決方案,我電郵Jensen:「我下星期來矽谷,擬於七月十五日下午六點半到你家吃沙拉和披薩。」
那時我和Jensen已是十幾年的老友,也常去他家吃沙拉和披薩。但是這次他接到我的電郵著急了。我們兩家公司間有這麼嚴重的爭論,怎麼我只管吃沙拉和披薩?他回電郵說:「那麼,我們什麼時候談生意?」我立刻回覆:「六點半到你家,先和你全家吃披薩,八點整我和你到你的書房談生意。」
七月十五日我準時到Jensen家,與他全家有一個簡單而愉快的披薩晚餐。八點整,我對Jensen說:「我們去你書房吧。」進書房後我們關起門來,開始嚴肅的談話,我提出我與台積電同仁研究了三星期的和解建議——上億美元的賠償金,並且強調:這建議是我們唯一的建議,它的有效期是48小時,如你在48小時內仍不同意,我們只得找仲裁人了。
Jensen在兩天內同意了。直到現在輝達仍是台積電最大客戶之一,而且Jensen與他夫人Lori仍是我與Sophie的好友。
調整降價速度
(2010年及以後)
經驗和「學習曲線」理論都告訴我們:同一節點技術晶圓的單位成本會隨累積產量而下降。因為供應商的成本降低,再加上「搶單」競爭激烈,所以半導體的降價已成慣例。
只是在2005至2009年,台積電降價的幅度超過了成本降低的幅度,以致毛利率降低。在這期間,管理團隊又提出了一個營收大幅增加、但利潤不增加、無法接受的五年計畫。我只得把這五年計畫原封退還,要求管理團隊再提。
2009年六月重任CEO,我的首要工作之一就是降低降價速度,使得我們的毛利率能逐步上升。通常台積電每年的價格,在前一年底就和客戶商定,所以我在2009年六月重任CEO時,對2009年的價格已無能為力,我只能致力於2010年的價格。經過半年我自己、總部「訂價」幕僚單位,以及全球行銷組織的努力,使得2010年的降幅縮小到2009年降幅的三分之二;後來繼續努力,把每年價格的降幅再進一步降低到2009年降幅的一半。
隨著售價比較穩定,「減低成本」運動又每時每刻都在推行,我們的毛利率也有顯著的進步,2004至2009年(除2006年特別好外)都在40~45%間,2010至2018年都在45~50%間。五年中毛利率有五個百分點的進步!
改變2,400多位
「派遣人力」為「正職同仁」
(2010年)
在同一地區內,如果一個雇主僱用的人員有「同工不同酬」現象,這個雇主是自找麻煩,他(她)的麻煩小則士氣不振,大則工會干涉,群體抗議。但是我在返任CEO後,發現台積電約有2萬2千位「正職員工」,卻有3千2百位「派遣人力」。其中約500位「派遣人力」是屬於一些不同於一般「正職員工」的專業,例如保全、醫護、團膳、宿舍管理等;但是絕大部分約2,700位「派遣人力」的工作與既有的「正職員工」相似——僱用「派遣人力」的原因是降低人事成本。
在2009年底,我發現了這問題後,就找了五位與此問題有關的副總,成立「專案小組」,要求他們擬出辦法,以「正職員工」取代「派遣人力」。2010年三月我們對全體同仁公布此辦法,並在六月至九月執行。辦法是在原本2,700多位工作與既有「正職員工」相似的「派遣人力」中,遴選2,400位新任「正職同仁」。未經遴選的300多位,台積電也經仲介公司為他們找到新工作,或領取我們提供的「關懷金」離去。
此「替代案」還有一個我未預料,但也不驚訝的後果——2,400位自「派遣人力」改為「正職同仁」的生產力,竟與原來2,700位「派遣人力」的生產力一樣,我們不需要多添人。
做對的事,常有好報。(下週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