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政府上台後力推轉型正義,總統蔡英文更於520就職演說中,承諾將於總統府成立真相與和解委員會,並預計在3年之內,完成台灣轉型正義調查報告書。不過新政府雖然在「政治體制」面上做了很多努力,但台大歷史系專任教授花亦芬建議,政府應多參考轉型正義先進國家的成功經驗,改進不足之處,並思考如何透過族群對話來描繪歷史記憶、翻轉社會的「心靈體質」,如此轉型正義才有可能成功。
為了促進台灣的轉型正義,民進黨於今年3月提出「促進轉型正義條例草案」,擬在行政院下設置任務型的獨立機關促進轉型正義委員會,專職負責4大任務,包括「處理不當黨產」、2年內推動「開放政治檔案」、「清除威權象徵及保存不義遺址」及「平復司法不法、還原歷史真相並促進社會和解」等。
台大歷史系教授花亦芬表示,雖然早在李登輝擔任總統時就已經開始推動轉型正義,但當時主要都停留在金錢賠償的概念,而且多以非正式的方式平反,公布的訊息也都只有受害人,沒有加害人,因此無法真正落實轉型正義。她建議,新政府若要重啟轉型正義,應該從「公平正義」與「跳脫仇恨」兩方面努力。
花亦芬解釋,轉型正義並非新政權清算舊政權,也與戰勝與戰敗無關,而是透過這樣的過程,幫助國家從威權時代的政治體制,翻轉成可以正常運作的民主國家,並透過處理過往的大規模侵害人權事件,來重拾社會的信心,讓人民願意相信公部門是會捍衛人權的機構。而當前人民不斷批評政府的施政表現,其實與過去台灣人民長期受威權統治、對政府不信任的態度有關。
花亦芬認為,要扭轉這種謾罵政府的形式,是一項社會的巨大工程,一方面除了公部門必須有改革魄力,真正做到讓人民願意相信,另一方面民眾也要開始反思,公民運動是否仍停留在過去威權時代那種批判、謾罵的方式來表達訴求,是否應該改為提出更有建設性的想法。
除了新政府參考中東歐國家經驗,提出翻轉國家「政治體制」的方向之外,花亦芬認為,翻轉社會「心靈體質」的做法也很重要,「翻轉社會心靈體質,牽扯到如何走出悲情、撫平傷痕,唯有用一個建康的心態,才可以走出人群間的對立、不信任,台灣的民主才有可能真正深化。」
不過在政府推動轉型正義前,花亦芬建議應先多吸取一些前人的經驗,以轉型正義邁入第25年的前共產國家捷克為例,日前有調查發現,捷克民眾普遍認為捷克的轉型正義存在3大遺憾,首先是政府未積極向民眾溝通,宣導「和解」是轉型正義所追求的珍貴價值;其次是缺乏促成社會和解的配套措施;第三則是政府沒有投入太多資源,無法讓人民感覺到和解的重要性。
花亦芬說,從上述的調查可發現,政府是轉型正義成敗與否的重要推手,不過雖然促成和解非常重要,但也不能因此敷衍了事,唯有真正釐清歷史真相,才能有真正和解的可能,因此台灣作為轉型正義的後進國家,應該避免發生同樣的遺憾。
她以勇於承認錯誤的德國為例,過去德國政府為反省納粹時期所犯下的屠殺錯誤,在納粹的起源地柏林建立了「恐怖地形圖博物館」,講述當年德國政府部門如何利用國家暴力,進行殘酷的殺戮,並讓威權體制下的德國一步步走向慘無人道的地步,而德國這種以勇於承認錯誤來提醒政府未來施政絕不能重蹈覆轍的方式,獲得國際間的高度肯定。
不過其實德國的轉型正義也並非一開始就走對方向,花亦芬表示,過去兩德還沒統一時,東德就已經開始設立紀念園區,也對納粹集中營進行批判,不過當時並非以「普世價值」作為基點,而是把東德共產黨政權合理化,用國族主義的方式來陳述歷史錯誤。
此外,東、西德一開始對轉型正義的解讀,也因戰勝、戰敗的糾葛一直無法清楚認識,直到1985年紀念二戰終戰40年時,德國總統魏茨澤克(Richard von Weizsäcker)在紀念終戰40周年演講中提到,德國人愈能誠實以對那段歷史,就愈能面對所造成的結果,並負起責任,從中解放出來。
不過由於歷史往往無法黑白二分,所以當社會廣泛討論受害者時,也應該對加害者進行研究。花亦芬表示,其實威權體制能運作下去,並非掌權者真的很強,而是利用受害者去迫害另一個受害者的方式,讓社會陷入彼此互不信任的氛圍,進而達到全面性的掌控。
她以匈牙利作家艾斯特哈茲·彼得的著作《天堂的和諧》為例,內容描述他父親二戰後被削去爵位,淪為瓜農的悲慘命運,但在書出版前幾個月,匈牙利政府把冷戰時期的檔案解密,其中有數以千計的「線人」現身,包括他一貧如洗的父親,而這種是受害人也是加害人的例子,在中東歐數不勝數。
因此究竟要如何詮釋歷史,從德國的經驗來看,很多時候是要靠家庭流傳的歷史記憶來勾勒脈絡,不過卻也因此衍生出加害人不願承認參與迫害、或者過度自我美化的問題。花亦芬說,德國做過研究發現,有許多歷經納粹時期的長輩談論歷史時,會隨著電視節目的情節而改變,或者選擇性描述、把自己說成是英雄或受害者。
但經研究發現,不願面對自己曾是加害者或受害者的長輩,並不會因為努力否認,就可以平安的脫身,反而會因為自己心靈上的愧疚或痛苦,而對家庭造成影響,常因為突然生氣或悲傷,而造成親子衝突,甚至會因為無法走出傷痛的記憶,而毀掉自己的餘生,因此唯有正視、並說出自己參與的歷史事實,才愈能從中解脫。
至於台灣的轉型正義要如何做,花亦芬認為,如果只由政府推動,一定會有侷限性,必須要整個社會的共同參與,讓整個社會的不同職業、不同世代進行對話,把自己知道、看到的材料,利用全國性的網路平台,開始進行公共訴說,透過檢視傷口的過程,來醫治歷史的傷痕。
由於威權官僚帶著有色眼鏡所寫的史料,普遍台灣民眾不能接受,花亦芬建議,政府可思考架設開放式網路平台,結合Google地圖標示地點的方式,供民眾在平台上自行填寫「歷史記憶」的定位,並將資料連結到公部門的檔案庫。她認為,唯有透過不同角度的觀點與對話,並以彼此都能看見、都能接受的方式,把貼近真實的歷史描繪出來,這樣才有助於解決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