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年前的3月5日,對長春市的居民來說,原本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冬日。倘若那天晚上,長春市的有線電視裡沒有突然出現一連串令人意外的鏡頭的話,這一天恐怕不會走入史冊。
那天晚上7點多,走在回家路上的吉林省級雜誌《蘭台內外》雜誌副總編張忠余突然想起要買點東西,於是便拐進了位於長春市亞泰大街和三道街附近的一家食品店。
一進店門,張忠余就愣住了。只見店主和三個顧客圍在電視前,邊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邊議論著。張忠余抬眼一看,電視上正在播放世界各國不同族裔的人學煉法輪功和法輪大法受到各國政府褒獎的鏡頭。小店裡的幾個人緊盯著電視屏幕,臉上寫滿了驚訝。這時,他們還不知道,長春市4個街區的居民,32個頻道的有線電視的幾十萬用戶都接收到了同樣的內容,其中包括《偽火》這部2001年剛剛獲得哥倫比亞藝術節大獎的紀錄片。
「法輪功是不是平反了呀?」次日,長春沸騰了,人們在街頭巷尾興奮地相互問著同樣的問題。
從1999年7月20日,中共當局開足馬力打壓法輪功以來,抹黑法輪功的新聞早成了電視裡的家常便飯,難怪人們在二十個月後,首次在電視裡看到正面報導法輪功的新聞時,會如此驚訝。
感到驚訝的並不只是圍在電視機前的普通市民,公安部門和專門為鎮壓法輪功而成立的「610」辦公室更是炸了鍋。
1999年「7‧20」之前,中國大陸有上億人在學煉法輪功。當局開始鎮壓後,全國各地、街頭巷尾介紹法輪功真相的傳單從未斷過,警方為此天天抓人,可這麼大範圍地在有線電視網裡插播真相片的情況,還是第一次出現,更何況插播的真相內容足足放了大約50分鐘。原本以為最多三個月就能把法輪功鎮壓下去的時任中共總書記的江澤民,頓時惱羞成怒,下令對進行電視插播的法輪功學員「殺無赦」。
3月的長春,風聲鶴唳。一場地毯式的大搜捕開始了。在接下來的日子裡,近5,000名長春的法輪功學員被逮捕,參與插播的15名法輪功學員也在其中……
花花公子歸正道
梁振興,是長春的一個地產商人,在上世紀90年代,已經完成了最初的財富積累。他有一個房產開發公司,有大房子和幾輛轎車,有足夠妻女家人一生衣食無憂的豐厚積蓄。當然了,作為一名成功的商人,他也曾身歷過聲色繁華。 「修煉之前,他可是個花花公子哥兒!」據說,他曾藉由商務應酬,常夜不歸宿,妻子對此異常惱火,經常和他大動干戈、爭吵相傷,家庭關係一度很是緊張。
梁振興住在長春的繁華大街上,街對面有一個街心小公園,1992年,法輪功創始人李洪志先生便是在這裡開始傳授法輪功。梁振興從家裡的窗戶便可以看見這個小公園,看見那些清晨在公園裡煉功的人們。他們在站樁、在抱輪、在雙盤打坐。東北的大風吹著,法輪大法的黃色條幅在風中獵獵作響。條幅下的煉功人,越來越多,越來越多,蔚為壯觀。
一天清晨,疲憊的梁振興從家裡走出來,信步穿過街頭的車流人流,走向那個煉功點。他在這個世界上興興頭頭地生活了許多年,掙錢發財,糾結吵鬧,不得安寧。這一個清晨看似一如往昔,長春街頭車流滾滾,人頭攢動,無數人的人生匯聚在清晨的街頭,如一條河流淌過。而走在晨曦之中的梁振興,走過的是他人生的分水嶺。
梁振興在這個煉功點學會了五套功法,他開始讀法輪大法的書。他走進這個煉功的群體之後,便再也不曾返回從前那種花天酒地的商人生活。他的心安定下來了,成了一個忠誠體貼的丈夫、仁愛細緻的父親。後來,妻子被這神奇的改變所感動,也成為了梁振興的同修。
梁振興還成了煉功點上的一個義務輔導員,這種角色一般由煉功點上最熱心、樂意無償地付出時間精力為他人辦事的人來擔任。新來學法煉功的人,也由輔導員給他們教功。
鐵窗牢獄煉丹心
2001年,1999年「7‧20」之後的第二個年頭,此時的梁振興已經是個得法好幾年的修煉者。梁振興去北京上訪過,向政府部門申訴,要求還法輪功清白。他被勞教,在勞教所裡,他結識了同修劉成軍、劉海波、劉偉明、孫長軍、張聞等人。
他們都來自於長春長白山一帶。此前,他們彼此並不相識,現在,成了獄中的難友。在監獄裡,暴力圍毆、電棍電擊是家常便飯,每天最無處躲藏的生活內容是被強行洗腦,監獄的電視和廣播24小時不停地播放著污衊法輪功的圖像和聲音。任何一個拒絕、反抗的動作和表情,都會招來毆打和突破你身體極限的懲罰。
有人在這種勞教所裡,被洗腦轉化,寫下了所謂的「悔過書」和「保證書」,聲稱自己與法輪功劃清界限,出獄之後再不接觸、再不修煉云云。寫下保證書,簽上大名,便可以離開地獄一樣的勞教所了。這些寫下保證書的人,有一部分人心裡明白自己回家後還是會修煉的。他們懷著對法輪功歉疚的心態走出了勞教所。另一部分寫下保證不修煉了的人,他們真的離開了修煉的道路。內心的恐懼、牢獄帶來的肉身痛苦,使得他們心有餘悸,膽寒不已。
梁振興、劉海波、劉成軍們,則屬於另一種人。在勞教所的警察眼裡,他們是打死也不轉化的那種「頑固分子」,腦子裡的念頭仿佛金剛鐵鑄,怎麼樣的毒打和酷刑,對這類人都是沒有用的。他們傷痕纍纍,氣勢昂然。任何時候拷問煉不煉法輪功?答案只有一個:煉。
勞教所將這些法輪功學員集中起來,舉行洗腦集會。每逢這樣的時刻,劉海波、劉成軍和梁振興們,一次次從黑壓壓的列隊中走出來,大聲反駁道:「是你們在撒謊!你們在造謠!」還有人衝上去將大屏幕下連接的電源線拔掉。
毫無疑問,這樣的舉動所帶來的後果,每一次都是監獄所有警力火速圍上來,將這幾位攪黃了「洗腦會」的人拖出會場,拳打腳踢地送往酷刑室,等待他們的是更多的毒打,而梁振興與劉海波、劉成軍、孫長軍等人的患難之交、彼此的徹底信賴,便是在這樣的環境裡形成的。
離開勞教所以後,梁振興的腦子裡不停地想著如何衝破謊言鑄成的鐵幕。他想到了「電視插播」。一個念頭成形了。
這一念,把一群患難與共的夥伴再次聚攏在一起。
群英匯聚試險途
在長春市郊一處人跡罕至的建築工地上,一處剛落成的公寓樓裡,有一處毛坯房。梁振興與同伴們把這裡用作了聚集地。房間裡空空的,僅是通了水電,供了地暖。
租下這個公寓的人叫周潤君。 2001年的周潤君,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曾是毛紡廠的紡織女工。周潤君是人們日常生活裡熟悉不過的中年女性,她細心、周到。她聽梁振興提到插播後,便租來了這樣一處公寓房。
梁振興出資購買了多臺播放光盤所需要的VCD,周潤君則買來了所需要的分支器。即將參與插播的人一一到位了,他們是劉偉明、張聞、孫長軍、劉海波、雷明……
劉偉明的職業便是安裝有線電視網,培訓員的角色非他莫屬。電視插播的技術核心是將電視信號輸出的主幹線用鉗子切斷,將線的兩端拉到VCD放映機上,啟動放映機,便可以開始播放光盤內容。
早春的東北,依然冰天雪地,萬物蕭瑟。一群人在電工張聞的帶領下,乘車去往僻靜的鄉村。在人跡罕至的曠野裡進行實戰訓練,他們輪流穿上電工腳蹬子,帶著絕緣手套,爬上電線桿,在有線電視的信號接口處接上插播設備。劉偉明試著播放了一張七彩豎格畫面的光盤,其他人走去附近的村子裡,隔著各家的大窗戶,瞅一眼室內的電視機,多家農戶的電視屏幕上,都是清晰的七彩豎條紋的影像。他們相視而笑——演習成功了!
飛毛腿勇闖京城
時年24歲的雷明,是一個有名的飛毛腿。這個眉目秀氣的年輕後生,膚色白皙、神情純淨。他有著一張娃娃臉,秀氣的黑眼睛,眼睫毛長長的,不好意思時隨時會垂下來。他就是這樣一個討人喜歡的小伙子,是同伴中的小兄弟。對法輪功的鎮壓開始後,他曾上天安門打真相標語,被一群蜂擁而上的警察圍堵。雷明撒開飛毛腿,雙腿生風地跑入廣場旁邊的小巷子,甩掉了那群警察。
另一回,他和一個朋友一起去一個小區貼真相標語,夜色裡有一個人向他們奔跑過來,氣勢洶洶,來意不善。同行的朋友拉著雷明要躲,雷明示意讓朋友離開,自己卻逕直向著那個追過來的人,面對面飛奔過去。對方被他疾奔而來的氣勢嚇住了,反而掉頭逃去。
雷明是個典型的農家孩子,早早地學了一門安身立命的手藝,出外討生活,雷明學會了廚藝,最擅長的是東北涼拌菜。認識他的人回憶說,他性格和氣,但並不怎麼喜歡扎堆湊熱鬧。他沒念過多少書,腦子裡也沒多少關於人生的功利前景的謀劃,就像一張無字的純白的紙,世事還不曾在上面落墨。有一天,這麼一個年輕人就隨著氣功的熱潮,走入了法輪功,自然而然地成了一個修煉人。
果敢智勇擔大任
插播的技術訓練每天都在有序地進行,劉偉明、雷明等人每日從不同的居住地來到這裡。周潤君給大夥兒燒水、做飯。而梁振興四處張羅奔走,籌人籌物,至此已然累得心力交瘁。他常常風塵僕僕地走進公寓裡,帶著室外奔波的風塵和寒氣,近乎癱軟地靠坐在牆壁邊,疲憊得沒有力氣和同伴們說甚麼,一合上眼睛就能打起呼嚕來。插播的程序往下該如何進行,大夥兒都瞅著他呢。就這樣,有一天,夥伴們勸他回家去,好好歇一歇,執行的工作,大夥兒集體提議就交給了「大勇」——劉成軍。
成功地執行了長春插播的劉成軍,修煉之前一直生活在吉林省農安縣城,他成長於一個殷實的職員家庭之中,上頭有兩個姐姐一個哥哥,是個受到全家嬌寵的幼子。他生得濃眉大眼,秉性厚道。少年時在長春市糧食職工中專學校財會班讀完書後,便回到農安縣糧庫工作。在上世紀那個信息封鎖、全民拜金的90年代初,劉成軍是農安街頭青年中的一個,那個小縣城的錄像廳、臺球館,都有他和他的玩伴們頻繁出沒的身影。據說,劉成軍在農安街頭青年中,有著義氣好鬥的名聲,具備一定江湖聲望,經常參與打群架,臉上留有的疤痕見證他的躁動青春。
上世紀90年代初的劉成軍,是電影《站台》《小武》裡的縣城小青年:他們熱血、衝動、孔武有力,精神上好奇又渴求,四顧茫然。而他們生活的家園,是1949年後被共產黨發起的一場場運動、一次次人禍鬥爭所淘洗過的中國城鎮。除了三餐一宿本能的市井生活,這個古老國家的任何一座縣城裡,已經找不到殘存的古風雅韻、可教化子民的精神跡象,除了昏暗的錄像廳裡打打殺殺的三流香港電影,縣城和國際社會更是完全絕緣。人們忙著填飽他們的肚腹,為蠅頭小利彼此勾心鬥角。人們身處被剝奪太多的貧瘠處境中,渾然不覺。
那些小青年劉成軍們,在90年代的小縣城街頭呼嘯來去,仿佛有甚麼心急火燎的事情急著要趕去做。然而,驅動他們的,只是莫大的空虛,沒有信仰、沒有心靈養分的荒蕪青春。他們實則無處可去。
氣功熱潮裡,劉成軍的姐姐開始修煉法輪功。有一天,這個閒來無事的小青年也拿起《轉法輪》讀了起來。這一讀,就再也不曾撒手,一直到生命的最後,劉成軍都是個堅定的修煉者。據他姐姐回憶,他常常徹夜讀法,放下書,就到了凌晨集體煉功的時間,他便離開家去參加集體煉功,冰天雪地也不改其轍。經過幾年的修煉,這個從前性格耿直、聽到冤枉話要暴跳起來的小青年,變得含蓄忍讓,笑眯眯的,承受任何侮辱也不會動氣。
1999年「7‧20」後,劉成軍去北京上訪被投入勞教所勞教。歷經磨難回到家後,年輕的妻子堅決要與他分道揚鑣,離了婚,帶著孩子改嫁。因為劉成軍平日裡老是開著一輛卡車在農安和長春之間運送真相資料,人送外號「大卡車」。他還曾經化名「大勇」,是不畏邪惡、精進果敢之意。(接續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