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想起小時候,被媽媽留在阿姨家過夜時,總會有一種心很空、沒著落的感覺,明明和阿姨也很親,但就是不想和媽媽分開。現在和媽媽在一起的時間,算算竟比小時候分開的時間還少。有一年細數,回台灣的時間包括工作、過年,住在家裡竟然不到半個月。
我不在的時候,媽媽都在做什麼呢?
有時候,會接到她一個人在餐廳吃炸豬排的訊息;有時候,我會看到她傳來穿新衣的照片,得意的說買得多便宜;有時候,會看到她去爬山、泡溫泉,全台走透透。那時的她看起來、聽起來都在笑,但是不是也會像我小時候,有一種心很空、沒著落的感覺?
她說過,年紀愈大回憶起過去,總是旅行令她印象最深。所以這幾年,工作一有空檔,即使只有幾天,我和姊姊還是會帶她出去走走,有時日月潭,有時日本。
也只有這個時刻,我們放下工作,不趕行程、不趕飛機、不趕趕趕。這時候,我們又像變成三姊妹,鑽在一床被裡天南地北的聊,姊姊的婚姻、孩子,我的生活等等。
當然,也會只有我和媽媽的旅行。我們倆在金閣寺手牽手看楓葉,聽媽媽說三島由紀夫所寫的名著《金閣寺》的典故,心想媽媽多麼博學多聞。媽媽有時候也會變得像我不認識的另一個人,既陌生和又遙遠。
在演講臺上滔滔不絕的她,以及被採訪時自信從容的她,和那個撒嬌想參與我跟姊姊悄悄話的她,不一樣。
由於我們忙於工作而忽略她,因想念我們而變得脆弱的她,和我們以為永遠能撐起一片天的媽媽也不一樣。
愈是長大,愈是發現,平常我們認識的媽媽,原來是為了保護我們,不讓我們受傷,而故作壯大堅強的媽媽。
就好像小時候聽過的一個「媽媽愛吃魚頭」故事一樣,媽媽總是把魚肉留給孩子,孩子就理所當然認為媽媽愛吃魚頭。
意識到這道理的同時,讓我既羞愧又心疼。
這些年隨著我們愈來愈獨立,我漸漸看到那個真實的媽媽,她敏感、脆弱、幽默、大方,在文字的天地裡總令我佩服,敏銳的體會與觀察,加上細膩、真誠卻充滿意象的文字敘述,這個媽媽,總是一直在發光。
另一面,她的身體狀況開始退化,眼睛、睡眠問題日益嚴重,在心理上對我和姊姊的需求,也因著我們不在身邊更易感傷。
仔細再想想,這些年在外頭依舊可以睡得安穩,不是我不需要她了,那是因為心裡有個安全的地方。在遠方,那個她一直守著的家。小時候害怕去別的地方住,是因為怕被留在那裡,是一種被遺棄的感覺。而現在,是因為相信,不管去到哪裡,只要回去,她會一直都在。
她會一直都在嗎?我不敢想像沒有她的日子。
時間好慢也好快,機會成本告訴我們凡事都有代價,這也是每一個為自己夢想打拚的孩子應該好好思考的問題。
陪伴,是現在她最需要而我們最少給她的。每每想到這,都令我十分難受。而我在努力求得平衡的同時,期待媽媽有更精采的生活,期望她在文壇揮灑自如的同時,身體健康,好好的活出自己想要的模樣,不需要再為我們隱藏自我,不需要再堅強。
因在我們心裡,現在只需要一個「做自己」的媽媽,這樣的媽媽就夠可愛,夠讓我驚豔了!◇
——摘編自《鑿刻家貌》(時報文化出版公司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