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長痛
偶爾回家,總喜歡和弟弟妹妹待在一塊,剪剪紙、畫畫圖;我們可以一起完成很簡單的事,如果有風,我們就去旅行。近則是家附近的市場、巷口的冰店;遠一點的話,我們可以去搭公車前往需要30分鐘車程的夜市、或開車一個多小時的海邊。
在他們身上能看見一種可貴的無知,是一種成熟後逐漸遺忘的單純。心無旁騖地做好一件事,並不是不會分心,而是不去過度在乎他人的眼光,覺得這是件有趣的事,只因為真心喜歡,便執著地去做。
一起旅行的時候,把現實打包成行李,拖到未來寄放,現在就專心快樂。如果願意繼續擁有一雙清澈的眼睛,感覺長大好像還是很遠很遠以後的事情。
有一次早上醒來,妹妹跑來拍拍我,和我說昨晚睡覺時腳的肌肉會痛,我記得小時候也問過媽媽同樣的問題,她都說那是「成長痛」。媽媽沒和我說的是,成長痛除了身體物理上的變化,也包括了開始學會面對世界和更大的群體的痛。
成長痛是個必然的過程,然而形容為「痛」並不是全然地汙名化,而是權衡取捨的過程難免會不捨,就像童話故事裡用聲音交換雙腳的人魚,我們丟失了單純只為了去換取更多的選擇和平衡的機會。
妹妹又跑去畫圖了,知道她也會有開始困惑的一天,但希望那天到來時,她也能自己去尋找答案。我們不停地丟失、卻也不停地拾獲,成長是一種痛,但痛過留下的記號,卻是後來才能看懂。
上帝的演員
二十歲之後,時常跟母親有價值觀上的衝突;當我們談起同婚議題的時候、當我們談起政治的時候,當我們談起人生規劃的時候。
當我們不再住在同個屋簷下,其實掛上電話就聽不到對方的消息,這一年在太平洋的另一端,物理距離更是讓親密顯得遙遠。好幾次想掛掉電話,溝通是有代價的,但就是因為我們在乎彼此,所以願意負擔這個成本。
長大後逐漸明白父母也是人,總是有其極限,而父母也接納了兒女是獨立的個體,擁有獨立的思想和獨立的人生。每次爭吵過後,我們總會一再確認、縱使我們有相違背的立場,每個階段也有不一樣的追求,但並不影響我們能夠相愛。
我時常看著弟弟妹妹,心想父母要放手讓兒女去成為他們自己人生裡的樣子,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母親是個念舊的人,時常回顧以前陪伴我們成長的時光,有時我也會懷念那個曾經把父母當成天的自己,躲在父母的翅膀底下,雖然偶爾不服,但能很完好地被保護著。母親也很無奈吧!那個天真善感的小男孩,一眨眼就跑到這麼遠的地方。
家人是相互虧欠的靈魂,掉在人世間、必然相遇的塵埃,我們相愛卻也互相傷害。但當有陽光灑進來的時候,仍然能看見映照在彼此身上,好看的影子。
母親總說,我們都是上帝的演員,只是她剛好被分配到要扮演母親,而我們扮演兒女,她沒有辦法為我們的人生負責,只能盡可能地扮好一個母親的角色。
「直到謝幕的那一天前,我都不會卸下這身裝扮。」
已經五十多歲的她,仍然義無反顧地試著理解和愛。
「原諒我的有限,我也仍在學習。」
我明白很多時候之所以能放心地去闖,是因為家庭給了我足夠的安全感,而信仰則給了母親源源不絕的愛。小時候母親都會要求我背聖經經文,她總說,有天沒辦法閱讀了,還是可以在腦海裡複誦這些話。雖然我已經不太讀聖經了,但仍然想起小時背誦的羅馬書:
「凡事都不可虧欠人,唯有彼此相愛,要常以為虧欠。因為愛人的,就完全了律法。」
發現那些倖存下來的句子和母親的價值觀,仍在冥冥之中祝福著我。
——摘編自《還想浪費一次的風景》(悅知文化出版公司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