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沙石地,跨過幾處磊石,前方就是溪流,我坐上一塊稍較平坦的石頭,解開鞋結,順將褲管捲至膝蓋,再把一對鞋的鞋繩先行縮緊再後拉長,隨之交互打了一個活結,將鞋掛上脖子,提著褲管涉溪。溪水流經小徑清涼又溫潤,底下的石子在流水的撫潤下粒粒滑溜,不常行溪者如我,自是走得有點小心翼翼,反觀行於前方的獵人一派閒適模樣,內心不由揣想下回上山採菜,最好還是要像獵人般穿個雨鞋較為妥便。
涉過溪,前行不久,就見草叢間一條人跡行過的小徑,循著這條小徑上去,就是獵人要帶領我們採野菜的地方了。
山豬來過
我們這一行人,除了臨時加入的五毛,依樣就像日前去看放陷阱時的6人。隨行的五毛本就姓毛,因為排行老五,所以就喚五毛,他是我們臨行前,過來央我能否同行的人。
順著小徑我們來至一處淺灘地,獵人們指著前方的幾個窪洞說山豬來過了,而且不只一隻,是一個家族。我依言仔細地瞧著,順手數了一數,窪洞有大有小、有深有淺,總計有14處,顯然這個山豬家族丁口興旺,而領銜的大山豬有著強韌的前顎。
山路迂迴,有時無跡可尋,獵人就以手中柴刀披砍出一條新路;依我所識,雜草生命力甚強,過不久或許就會將這新披的路重又密蓋,而天候變化所造成的路石變易,有時也會讓獵人停下研判該走何方。
我們此行的獵人有四位,依序是金源哥、清明哥、宗祐哥和光新,光新尚年輕,屬隨行的見習生,而我和小為位屬新兵,五毛則列菜鳥。
有一句話說:「只要給原住民一把番刀和幾許鹽巴,他們就可以在山上過一星期。」對這話,我從未有過任何懷疑。原住民與大自然的和諧,遠非外人所能想像。即使是上山打獵,早期的獵人只取其所需,絕不濫殺有孕及幼小的動物。
如今的獵人雖不似早前般嚴謹,但也不在其生養時期捕獵。我們這一行的獵人是傳統獵人,他們只在祭典期間放鋏子,與獵物們做腦力激盪的比賽。日前,我有幸觀看他們做陷阱的方式,無異是上了一堂野外自然課。
食野之苹
行過較易的階段,前方是我不悉的山林,宗祐哥善意地為我們新兵及菜鳥各削了一根木杖,好便我們行路。記憶中,這是我行腳多年來,第一次持杖而行。
這是一片自然林,舉目所見盡是時空中饋留的蓊鬱植物,山澗自也是依勢自然形成,一路行來,我已見過幾處窪潭,水流清明,有毛蟹也見了溪蝦。
迻走之中,我們曾在葛藤下低首穿行,以及於崖間貼身翼翼側步,同時也手腳並用的攀過石壁,另於一難行處,還援引木杖相互接行。而因前時有雨,山石溼滑,就在一岩石間,我未抓緊凹槽,整個人就滑落水潭,本能的是,於滑落時,我先以手護佑相機,如此反應動作不由惹笑了同行的人。
一彎又一彎,好不容易行到了獵人眼中的野菜區,金源哥即於左岸採摘一種卑南族語叫「利發鄂」的圓葉形綠色植物,而清明哥則到右岸砍折藤心。前者除了湯食還可拿來包做「阿拜」(一種原住民的粄粿),後者則是原住民普遍的野食,它可生長至數公尺甚之依樹沿伸上丈,然其渾身長刺是須以柴刀剝削外皮後,再取其中間白色嫩心,通常用以淆合排骨或小魚乾皆為美味。
此際間,我見清明哥所處的右岸樹梢,不時傳來拉扯摩擦聲,顯然彼處就是藤心的繁生區塊。天育萬物,大凡野地植物只要不連根拔起,而只以手採摘或砍斫,不久後又會重新生長,因此,每隔一段時日來,就不乏沒有野菜。
原住民採食野菜的風習由來已久,而因族別不同,所食之菜亦有同異。記得去年此際,我隨振春舅舅入山,當我們在採摘「利發鄂」時,於林區工作的阿美族人見了不由驚詫彼物之可食,因為在他們心目中,以為該物有毒而不敢採摘;反之,阿美族人到了蘭嶼,同樣的也會讓達悟人奇異他們採食之菜乃該族所不食。
望著金源哥一片片手摘的野菜,驀然間竟讓我思起了《詩經》〈小雅.鹿鳴〉中所述的「食野之苹」、「食野之蒿」、「食野之芩」,在許久許久以前,人類其實就已採食野菜,且還以之饗待嘉賓,並而於中察納雅言或諭讚對方了。(下週一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