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那個地方,撇除它是鐵皮屋,夏天時會熱得崩潰以外,我是喜歡那個地方的。噢,還要撇除它在陰暗的小巷子裡,回家的路上常常沒有安全感,比如出門時,總能從舊公寓的樓梯間窗戶看見對面的二樓,有一個抽著菸的男人。
事實上那裡有很多值得令人數落的缺點,物理上或心理上,不過也許是那些雜亂的缺點,讓每次回到家後的放鬆感都變得鮮明。那時候我覺得自己住在像心臟一樣的地方,血液裡的髒汙都會順著城市的流向消失在下水道,每一天的自己醒來擁有的都是新的日子。
我邀請許多朋友來過,人們害怕著那陰沉的巷子,讚美著頂樓的陽光。彷彿最好的要走到最後才會遇見,我帶著那樣的心情喜歡著那個地方。只是現在已經喜歡不起來。
但還是記得喜歡的感覺。就像每一次無意間再次聽見住在那裡的夜晚常聽的那幾首歌,都能夠想起來當時是怎麼樣地享受著對於日子裡滿布的不安全感,也想起曾在那裡過夜的他。愛一個人的時候他的眼睛就是落地處,所有的飄散在時間裡都變得無須算計。
已經是好多年前的事了,獨自過完的冬天,一如獨自過完的四季是那麼樣地完整。偏偏太過完整,才會找不到適當的缺陷能讓記憶趁著混亂喘幾口氣,還好還有這些音樂,這些當時不經意被寄情的旋律,憑著那時候幾個失眠的夜晚,這些光景都已經藏在裡頭了。
偶爾才有機會能以輕薄的姿態回去,不會再掉下眼淚,不會再帶著任何一點點重量醒來。沒有了落地處以後,我們成了沉默的飛鳥,以為能叼走整片天空,其實只是學會墜落無常,聚散有時。
——摘編自《我還是會繼續釀梅子酒》(三采出版公司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