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案】滿地陽光涼了

一位學校校長，個性豪邁，笑聲爽朗，精明能幹，很有領導魅力，人際關係網很廣。從初為人師，一路拚到校長，如旭日東升的陽光，滿地燦爛。校長65歲了，屆齡退休，精神體力都還健旺。

校長夫婿是商人，事業飛黃騰達，購置十幾間店面出租，在風景名勝處，還有船屋，假日常爆滿。福澤及於3個孩子，生活優渥。商人沒有重利輕別離，校長與夫君相約一起退休，享受成功後的成就，遊山玩水，不亦樂乎！

先生家鄉在大陸，衣錦還鄉，慷慨解囊，給家鄉學校蓋教室，舖馬路，受到鄉人極大的歡迎。並選一個風景秀麗，有隱隱青山、迢迢秀水的地方，蓋間別墅。一畝小園，種花，種樹，種春風。閒雲野鶴飛揚，遠山含笑霧滿天，湖水悠悠如詩畫。就這樣，鳳凰于飛，兩地往返，如候鳥，半年住臺灣，半年住大陸，愜意任我行。

因為別墅環境太宜人了，校長乾脆賣掉臺灣所住的房子，大部分時間住在大陸，樂不思蜀啊！

校長退休後，最喜歡參加的活動是同學會。小學的情誼，在歷練人生過後，越久越醇越濃。校長每會必參加，每年同學會都在點名，隨著年齡，到場的人數，漸遞減，後增加，增加的是陪伴的外勞。大家都很珍惜，卸下社會面具及家庭重擔後的真誠情感。

小時候，我們的世界只有幾公里，兩小無猜，大家都是好朋友。長大後，我們的世界變大了，我們與千萬人擦身而過，卻難找到可以談話的靈魂。

針灸處理

要參加同學會前，校長一定先來作針灸保養。校長患有高血壓，可能個性爽朗，生活閒逸，到70歲了，還算平安。保養高血壓，針百會、風池、曲池、足三里、太衝穴。校長很愛漂亮，每次來，就要我幫她臉上皺紋整一整。抬頭紋，針陽白穴。眼尾紋，針瞳子髎穴。法令紋，針迎香、巨髎穴。嘴角紋，針地倉穴。笑紋，針顴髎穴。最後總收紋，針承漿、合谷穴。

校長準備了幾首歌曲，想獻唱高歌，但有些高音快拉不上去了，針中渚、廉泉、華蓋穴。開一場同學會，一整天下來，需要耗很多精力，補氣血，針足三里、三陰交穴。

校長75歲後，一臉福像，笑起來，眼睛只剩一條線，好像彌勒佛樣。她經不起同學誘惑，相約去割下垂的眼皮。手術後，一週了，眼睛紅腫不退，眼皮很緊，要我幫她消腫，針攢竹、絲竹空、太陽、血海、三陰交穴。眼皮上的一刀，把校長的韻味全改了，眼白變多，眼肌僵硬，看人都好像在瞪人，失去了往常親和力的慈眉善目。

有一次，校長來針灸，講話的聲尾有喘音，尤其她那大嗓門，大笑後的聲尾喘音尤其明顯，我特別叮嚀校長：「同學會情緒不要太高漲，妳的血管、肺氣、 心臟的心氣，已跟不上妳的豪情。不要吃冰的，更不要一下吃冰品，一下又喝酒。」校長揮一揮手說：「不用擔心啦！我好得很。」

小心駛得萬年船，大意失荊州，馬虎失街亭。校長有一次來診，滿臉通紅，說話有些喘，眼睛有點血絲。我說白了，嚴重警告校長，她有中風的前兆，要她參加同學會時，嚴禁酒品、冰品，還有辣椒。校長馬上說：「不能吃辣，不是要我的命嗎？沒辣，怎麼吞得下去？」愛吃辣的校長，一樣的豪情，一樣的笑聲，不一樣的結果。

就在同學會後的第二天，校長中風了。

人生如瓦盆，打破見真空。
人生如品酒，千般強滋味。
人生如飲醋，萬般辛酸酸。

校長中風了，大陸回不去了，自己擁有十幾間房子，卻沒處落腳，3個孩子沒有人接納她。更沒人帶她來針灸。校長在醫院住院復健，按健保規定只能住一個月，期滿後，換另一個醫院去住院。就這樣，校長在醫院間，搬來搬去，像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生命擺盪來擺盪去。

先生先租個小套房安頓，校長的中風，讓先生措手不及，無法面對突發的重大打擊，好像失去了依靠，而抑鬱寡歡。患難見真情，孩子到醫院，不是去探病，是去爭財產，簡直是雪上加霜啊！大家都怕一家之主，校長，萬一有個三長兩短，財路不明。趁老媽意識還清醒，先把財產分了，不然，遺產稅高得嚇人。

世間只有兩件事物不能直視：太陽、人心。

惡意的子彈已經上膛，子彈飛向誰？財產要怎麼分？校長出了個主意，屬店面的財產，誰能賣到最高價，就歸誰。於是3個孩子各自找仲介公司，頻頻進出店家，完全不顧人家正在做生意，讓承租人不堪其擾。這個方法好像行不通。

3個孩子，在校長病床旁吵架，吵得很凶，甚至打架，使校長頭痛不已，難以養病。武打片招式不斷，孩子鬧到警察局了，照打不誤。告到法院，還在吵，庭內吵，庭外打。已80歲的老爸，看到孩子的作孽，痛心疾首，受到很大的刺激，精神出現恍惚。

其中有一位孩子，很機靈，見狀，趕緊帶老爸去醫院鑑定，評量結果，精明睿智的老爸，竟得了老年失智症。於是，老爸名下的財產，全由老媽校長作主，所以孩子爭財產，集中火力於校長身上。

校長行動不便，不得已，被迫最後簽下委託書，財產買賣，委託給其中一個孩子。贏得代理權的孩子，才在醫院附近租間房子，便於校長做復健。3個孩子，比仇人還仇視，怎麼會這樣？往日的手足之情哪去了？幾年過去了，3個孩子見面就吵架、打架，官司還在打，彼此還在互相告。

校長見到孩子，親子間竟如此陌生，從沒想過，事情竟會變成這樣？萬箭穿心，無語問蒼天？滿地陽光，涼了，從此不再有笑聲，慢慢老淚也已擦乾，只剩秋風秋雨愁煞心！

親情，愛情，友情，沒了金錢，一切變無情。
別墅，花園，佳餚，沒了健康，一切變浪費。

——摘編自《七情掛心——迷雲遮慧月》，（博大出版提供http://broadpressinc.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