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提切利作為早期文藝復興巨匠而聲名鵲起,其實不過才100年,他的作品很大程度上反映出義大利社會中,希臘羅馬文化與基督教文化之間的錯綜關係。
帕拉斯與半人馬
一幅描繪「帕拉斯與半人馬」(Pallas and the Centaur)的不朽神話題材畫作,是波提切利傑出的經典作品之一:
在嶙峋的懸崖之下,背襯著杳遠的風景,兩個真人大小的人物在前景中姿態隨意地佇立。左側是一個半人馬(centaur),這是古代神話中的半神造物,其獸性往往和放蕩的激情和色慾聯繫在一起。右側是一位衣袍華美的女子,她抬起手臂抓住半人馬的一縷捲髮,冷靜看著他。
一個多世紀以來,這幅奇畫的主題一直是人們熱烈討論的話題,但至今仍是未解之謎。
根據一些說法,畫中的女性形象普遍被認為是密涅瓦(Minerva)或帕拉斯‧雅典娜(Pallas Athena)──希臘羅馬的智慧女神。她手持長長的禮戟,半人馬則握著一張鬆弛的弓,二者沒有任何打鬥的跡象。女神明顯控制了半人馬,這通常詮釋為人類的獸性激情,服從於神聖的理性。
如此複雜的圖像誌(iconography),反映出波提切利那個時代的思想氛圍。在整個15世紀,佛羅倫斯的人文主義者一直在基督教神學和古代哲學的背景下,討論這些有關人性的問題。這種討論在洛倫佐‧德‧美第奇(Lorenzo de’ Medici,1469~1492年)統治時期達到高潮,美第奇是政治家、銀行家,也是文藝復興時期義大利最有影響力、最熱心的藝術贊助人。
這幅畫繪製於15世紀80年代,即波提切利從羅馬歸來之後,很可能是受美第奇本人委託而創作,作為送給其表親的結婚禮物。大概是異教神話主題吸引了他們對古代文化的人文主義興趣,半人馬的順服也可視為婚姻承諾的浪漫象徵。
東方三賢士來拜
作為佛羅倫斯商賈與精英階層的畫家,波提切利不僅是一位活躍的藝術家,也是活躍於這個圈子中的一員。他為同代人畫了很多肖像,也受託為贊助人「量身」作畫。1475年,他為商人加斯帕雷‧迪扎諾比‧德爾拉馬(Gaspare di Zanobi del Lama)繪製的祭壇畫《東方三賢士來拜》(Adoration of the Magi),將他的贊助人描繪成佛羅倫斯美第奇王朝的一位密友。波提切利還滿懷自信的納入了他的自畫像,確立了自己作為畫家和美第奇王朝傑出公民的身分。
自中世紀以來,東方三賢士前來朝拜在馬厩中降生的耶穌基督,是《聖經》中最耳熟能詳的故事之一。在這幅祭壇畫中,他們圍聚於聖家族的腳下獻上禮物,兩邊站立著一大群服飾考究的觀眾。
不過,波提切利並沒有對三位智者進行刻板式的描繪,而是賦予他們以美第奇家族的形象特徵。帶領家族走向繁盛的老科西莫(Cosimo the Elder)化身黑袍博士;下面身著鮮紅長袍的人物是其子皮耶羅(Piero)──美第奇家族第二代。其他家族成員及友人散布在人群中,包括羅倫佐、其弟朱利亞諾(Giuliano),以及詩人兼古典學者波利齊亞諾(Poliziano)。而這幅祭壇畫的贊助人加斯帕雷‧德爾拉馬也被認定為現身畫中:在畫面右側,他身披藍色斗篷,手指自己,面向觀眾。波提切利本人也轉過身來,以專注的目光面對觀眾,似乎在邀請我們觀看並思考他所創造的世界。
這幅祭壇畫中有大量同代人的肖像,堪稱文藝復興時期佛羅倫薩社會的縮影。此畫是迪扎諾比為他在新聖母大殿(Santa Maria Novella)中的個人墓堂而委託創作的,很方便供公眾參觀。繪畫主題的選擇,對美第奇家族成員的描繪,表明這位贊助人想向世人宣明,自己與權貴銀行家家族的關係。事實上,迪扎諾比的私人小禮拜堂是在1月6日主顯節(基督教重大節目之一)時落成的,每年這一天,美第奇家族成員都會裝扮成東方三賢士參加慶祝遊行。
雖然波提切利受託創作的是一幅宗教畫,但他卻詳細描繪出了所有這些社會背景,更傳達的是贊助人世俗的願望,而不是其內心對基督或瑪利亞的虔誠。
書房中的聖奧古斯丁
然而,佛羅倫斯社會對世俗名利的普遍追求,讓那些致力於中世紀精神生活的人越加擔憂,在他們看來,美第奇政權及相關的人文主義文化是腐朽墮落的。1494年洛倫佐去世後,多明我會(the Dominican)傳教士吉羅拉莫‧薩沃納羅拉(Girolamo Savonarola)身邊聚集了大批追隨者。他奪取城市政權,驅逐了美第奇家族,譴責其鐵腕專制、教士的腐敗和對窮人的剝削,並呼籲重建基督教信仰。
波提切利作為信仰虔誠的藝術家,深受薩沃納羅拉布道的啟示,在晚年遠離了年輕時關注的世俗和異教主題,甚至還傳說他在修士們舉行「虛榮篝火」(bonfire of the vanities,指焚燒被宗教當局譴責為罪惡的物品)時,燒掉了自己的一些作品。
小巧精緻的《書房中的聖奧古斯丁》(St. Augustine in His Study)就完成於這樣的動盪時期;那時,波提切利對古代異教的人文主義興趣,與他深切的基督教信仰之間似乎發生了不可調和的衝突。畫中可見,在一間簡樸的拱形密室中,坐著希波的奧古斯丁(Augustine of Hippo)──4、5世紀間的著名神學家與哲學家。他看似正在一本袖珍書冊上靜靜寫作,地上的廢羽毛筆和散落的碎紙片,卻透露出這位作者的內心遠未平靜。
波提切利在這裡想要表達的或許是:繪畫創作如同思考與寫作,也需要勇敢的犧牲和修正。只有不懈糾正錯誤和瑕疵,才能不斷超越自我,努力成就偉大的心靈。
原文:Sandro Botticelli: Beauty and Virtue Epitomized 刊登於英文《大紀元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