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復興末期的畫家卡拉瓦喬Michelangelo Merisi da Caravaggio,1571~1610年),他的激進自然主義畫風,兼具精確、生動與充滿戲劇性的明暗對照法,對新興巴洛克藝術影響深遠。
卡拉瓦喬的油畫作品《前往大馬士革途中的皈依》(Conversion on the Way to Damascus),又名《聖保羅的皈依》(Conversione di San Paolo),由教宗克萊孟八世的財政大臣、權重一時的蒂貝里奧‧切拉西(Tiberio Cerasi,1544~1601年)委託創作,安置於朝聖者從羅馬北門入城後的第一座教堂。
1600年是羅馬的禧年(Jubilee,英文Holy year,是天主教會的傳統,依教會年曆訂立),那些參訪「永恆之城」的人會蒙受特別恩典,逾百萬人進行了朝聖之旅,很多人徒步跋涉而來,以尋覓救贖與更新;而迎接他們的,是史上最振奮人心、卡拉瓦喬的「生命重啟」(existential reboot)視覺想像。
從掃羅到新人保羅
據《使徒行傳》(及聖保羅本人憶述),掃羅是一名來自大數(Tarsus,在今土耳其)的猶太人。他在《聖經》中第一次出現,是在猶太公會(Sanhedrin)用亂石砸死基督教首位殉道者聖斯德望(St. Stephen,西元5~34年。)時,他站在一旁。
身為羅馬公民和受過教育的法利賽人(Pharisee,第二聖殿時期西元前516~西元70年,猶太教四大派別之一),掃羅得到聖殿長老授權,拘捕男女信徒,以摧毀剛起步的基督教。
掃羅前往大馬士革,追捕更多他視為罪犯的基督徒,途中遇到基督。基督呼喚他並問道,「掃羅,掃羅,你為什麼逼迫我?」這場邂逅衝擊如此強烈,以至於他雙眼失明,既不能吃也不能喝,最後他轉變成一個新人:保羅,外邦人的使徒。
保羅的書信幾乎構成《新約》的三分之一。他穿越上萬英里,對一個憤世嫉俗的帝國傳播希望和救贖的訊息,而後在羅馬遭斬首殉道。
重大突破機會終於到來
對卡拉瓦喬來說,這項委託是在藝術上重塑自己的一次機會。十年前,他從米蘭來到羅馬,但由於他從未學習過米開朗基羅和拉斐爾聞名遐邇的溼壁畫技術,也從未像兩位巨匠那樣掌握素描技巧,他似乎注定將成為畫室畫師,只能繪製些水果、花卉和家庭場景。
切拉西聯繫了這位米蘭畫家時,他正在為聖王路易堂(Church of St. Louis of the French,法國在羅馬的國家聖堂)進行他的第一個公共委託工作。而隨著同年即將亮相的額外委託項目,卡拉瓦喬的重大突破終於到來。
這是個壓力很大的委託項目。卡拉瓦喬將在小禮拜堂的側牆描繪《前往大馬士革途中的皈依》和《聖彼得受釘刑》(Crucifixion of Saint Peter),而祭壇畫將由羅馬最知名的藝術家安尼巴萊‧卡拉契(Annibale Carracci,1560~1609年)執筆。卡拉契創作《聖母升天》(Assumption of the Virgin)的專業繪畫技巧和奪目色彩,注定會讓挑剔的羅馬觀眾興奮不已,也會讓湧入永恆之城的朝聖者心生愉悅。
此外,唯一一次將「掃羅皈依」和「彼得之死」兩大主題搭配展現,是50年前由米開朗基羅在梵蒂岡完成的。卡拉瓦喬的名字也叫米開朗基羅,即將與同名前輩巨擘較量,必定令人心生畏懼。
省略最重要角色 手法獨特
佛羅倫斯米開朗基羅在他的溼壁畫中,畫幾十個迴旋的人物塞滿畫面,他們宛如從掃羅與耶穌爆炸般的邂逅中四濺而出的彈片。卡拉瓦喬選擇不效法老一輩大師,而是打造自己的風格,將場景縮減為三個形象──掃羅、馬與馬夫。
掃羅披掛著士兵的胸甲,這是古老的視覺套路,暗示他拘捕基督徒的好戰心態,他的馬卻是一只呆板的勞動牲口,與同一題材其他畫作中光潔圓潤的純種馬相去甚遠。至於寒酸的馬夫,看上去就像從羅馬破舊小酒館裡挑選來的。三個形象占據了畫布所有空間,其中馬匹占了最大部分。
卡拉瓦喬採用充滿戲劇性的暗色調主義(tenebrism),他之前已在聖王路易堂畫作中展示。由於沒有燦爛的陽光或蔚藍的天空照亮這一事件,這齣戲在對比鮮明的場景中展開,卻有一位缺席者引人矚目──基督。
這種手法聞所未聞。耶穌對掃羅個人的召喚是《聖經》最著名的橋段之一,卡拉瓦喬卻選擇省略故事中最重要的角色。回顧米開朗基羅的版本,可以在兩部作品中看到進化線索。米開朗基羅的基督現身壁畫頂部,翱翔於倒地不起的掃羅上方,並投射一道閃電般的光芒。駿馬掙扎奔跑,士兵驚慌撤退,一人試圖用盾牌抵擋神力攻擊。
棕色交響樂與火燄交織
卡拉瓦喬保留強大的光束,但省略基督的形象,透過橫臥的掃羅臉上沐浴的光芒,暗示神的「臨在」。這是一道超自然之光,只在掃羅身上留下印記。馬匹渾然不覺,掃羅的隨從也沒注意到,他們都耐心等待他站起來。卡拉瓦喬提供了多層面意涵,將基督的顯現描述為從「光明」到「覺悟」,或者通向更高層次理解的感覺。就連「看見光」也可以詮釋為:認識自己的錯誤,並且發現新的前行道路。
卡拉瓦喬將掃羅描繪成犯過許多大錯的年輕人,然而正如畫中的他伸出雙臂擁抱新的使命,在他前方還有多年的傳教生涯。卡拉瓦喬選擇不像其他藝術家那樣,讓掃羅的臉隱而不見;而是讓掃羅在觀眾眼前變成了保羅。
卡拉瓦喬對色彩的運用也很獨特。乍看之下,背景、馬的斑駁皮毛及僕人的米色外衣,這幅畫就像一首棕色的交響樂。但當卡拉瓦喬讓光芒照耀到掃羅身上時,他的胸甲變為明橙色,整個場景都亮起來了。掃羅躺在地,靠著猩紅色的斗篷,這色彩組合讓人想到火焰。
蒙受召喚、尋找意義,意味著什麼?變成最好的自己是什麼感覺?卡拉瓦喬將一位因著希望、愛和目標而「火力全開」(on fire)的男子形象化了。
卡拉瓦喬摒棄了人物眾多、洋洋灑灑的構圖,創作出一幅更平易近人的轉變意象。沒有大張旗鼓,也沒有震驚的旁觀者,他描繪了貼心的一刻,那是個人宗教信仰的改變,是一個人聽到內心聲音,並踏上一條新的、通向高層次的道路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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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Elizabeth Lev是出生在美國的藝術史家,現在羅馬教書、從事演講和藝術導覽。
原文〈Caravaggio and the Conversion of Saul〉刊登於英文《大紀元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