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燦輝在電腦螢幕前,向筆者展示一批從香港運到英國的篆刻印章石。他所刻下的「我城存歿」四字印章,也是今年出版的《我城存歿:強權之下思索自由》書籍封面的一部分。
他的學生黃顯借題賦詩贈恩師,引用老子《道德經》和文天祥《正氣歌》中的典故表達對香港的情懷:
「遍覓黃花渡夜寒,夕陽西下獨看瀾,立心天地無追悔,翻籍春秋可問安。正氣去來愁不見,我城存歿復難觀,時窮持守雲孫節,直到黎明體未殘。」
走進張燦輝的篆刻世界,會發現另一片天地。
從天子璽到文人印閒章
「印章的雛形是姓名印,從皇帝開始的,來表明自己的身分。」張燦輝解釋篆刻的由來。
翻查歷史,最初秦始皇帝統一天下後,鑄造的皇帝玉璽被稱為「天子璽」,將和氏璧定為傳國璽,刻有李斯的篆書「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天子玉璽是繼承皇位正統合法的重要信物,歷代帝王將傳國玉璽視為一統天下、皇權神授的重要象徵。
張燦輝講解,文人印章的由來,為元朝王冕用乳化石入印,但篆刻成為重要的傳統藝術,應由明朝文彭創立,印章的內容就不再限於姓名,加入了思想、情感等元素,在傳統書畫藝術品中,印章也成為了重要的一環,篆刻也分為不同的流派。「文人刻的印叫做『閒章』,『閒章』是對比姓名印章,取其本意之外的意思。」
回顧篆刻的歷史,前期徽派以何震為代表,隨後有蘇宣、朱簡、汪關;後期徽派的代表人物是程邃,用刀沉鬱不露鋒芒。晚清時期則將篆刻藝術推向頂峰,篆刻成為一門獨立的藝術門派,最引人注目的是晚清三大家趙之謙、吳昌碩、黃牧甫。到了近代,成立於浙江的「西泠印社」是從1904年流傳至今的學術團體,金石篆刻技藝被評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
張燦輝在讀香港大學建築系的時候,曾選修水墨畫家呂壽琨的藝術課,這位有個性的藝術家影響了他步入篆刻行列。「我永遠記得他進來教書的時候,第一堂課是不理我們的,他一進來就看著天,講清代畫家石濤的一個創作理念是『太初無法』,萬事萬物沒有固定的法則,這對我後來自學篆刻啟發很大,沒有規定我必須跟從哪個名師學習,有興趣就靠自己去摸索而來。」
早在1992年,張燦輝就出版了首本收錄了自己創作篆刻作品的書《張燦輝攝影篆刻作品選》,將兩大興趣——攝影與篆刻與眾人分享。
為自由古稀年赴英 刻印抒懷
從三十多年前對篆刻產生興趣,到事業蒸蒸日上的時候,張燦輝漸漸沒有時間和心情靜下來創作。直到退休後,他才重拾刻刀,將所思所想賦予方寸之間。
他分享:「刻石是一個絕對要專注的一種活動,我知道自己心急、沒有耐性,刻石就是練專注的一個很重要的過程,從呼吸到臂力,都要慢慢練習。」
2020年港版《國安法》後,香港的言論自由進一步被收緊,張燦輝眼見自己最心愛的中大一步步淪陷,感到無比痛心:「我曾經在最自由、最開放、最平等、最有人文精神的香港中文大學裡面成長、生活、任教,直到有一天看到這個地方遠離了我。」
「今年出版的一本書《山城滄桑——回不去的中文大學》,山城就是指中文大學,這個標題有兩個意思,一方面是我回不去(香港)了,第二是中文大學本身也回不去了,這當然是一個悲哀的事情,回不去不是我不想回去,而是這個地方不再歡迎我了。」
張燦輝向讀者們展示了自己印章石材,有浙江青田石(素玉)、壽山石、彰化石、芙蓉石、荔枝凍等。在閒暇時間,一塊石,一把刻刀就是他最好的陪伴。此外,他還有一些特別的創意,將自己的攝影作品和印章融為一體。
他介紹,其中有一個印章「神人共憤」,是在2019年中大衝突事件發生的時候,他用很短的時間刻出了這個印章:「我想這個就是我用自己的技能,來表達我對這場運動的看法。還有一些印章『反送中』、『避秦』,也都是那段時間內我的感受,從而做出來的創作。我將這些印章處理後,搭配當時現場的一些照片,就像一幅畫一樣。就是一種特別的表達,我想我是首創了。」
張教授新書《山城滄桑》封面選用了他的篆刻作品,配上學生黃顯作的詩:「遠路修長最亂皇,手無朱箔證心鄉。韋齋絕學空成恨,滄海山城驟變桑。辭港抵英觀月缺,賦詩思哲道天涼。三年感事終流淚,遷客於今更斷腸。」將他離港三年來的心情表現出來,眼見「香港」(Hong Kong)成為歷史名詞,如今變成了普通話發音Xianggang,自由、法治、開放、多元的公民社會正在消失,各民間團體、民主派政黨被迫解散,電臺、大學、網媒也在被監管之中,身在異鄉唯有透過自己的刻刀和筆繼續發聲。
張燦輝刻下「作客他鄉」四字,認為黃顯所作的詩正是表達他的感受:
「年年望月寄鄉愁,昔日風光入眼眸。鸞鳥忠賢奔異域,豺狼匪共陷神州。狠將諫令成烹狗,不願欺人作沐猴。雖是天涯漂泊客,我心仍在寓難留。」
身在他鄉心在神州,他明白文人的風骨不會因為離開深愛的家園而消失,而是盼望有理念的香港人可以繼續堅守自己的信念,等待曙光到來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