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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曲大家】佳公子貫雲石 讓爵辭官江湖老(上)

古人常用飲食味道評論文學作品,那麼元曲屬於哪一種味道呢?(圖/志清)
古人常用飲食味道評論文學作品,那麼元曲屬於哪一種味道呢?(圖/志清)

文/蘭音
古人常用飲食味道評論文學作品,那麼元曲屬於哪一種味道呢?《錄鬼簿》將其比作「蛤蜊味」,形容元曲輕靈活潑、自然不造作的風格。《曲論》則概括為「蒜酪味」,一股辛辣刺鼻而又香甜醇厚的混合風味,瞬間撲面而來。

蛤蜊和蒜酪(中國北方少數民族常見食物),都有別於出現在大雅之堂的山珍海味,體現出濃郁的市井風情。有趣的是,元人還喜歡用味道作自己的名號,為自己的文集命名。有位畏兀兒人名叫貫雲石,傳說喜食醋,因而字號「酸齋」,他的散曲集就叫《酸齋樂府》。還有位作家叫徐再思,喜歡甜食而字號「甜齋」,他的集子自然就是《甜齋樂府》了。

因此,人們就把他們的作品合稱為「酸甜樂府」。他們的文風似乎和味道沒有太大關係,《太和正音譜》說,酸齋如天馬脱羈,甜齋如桂林秋月,一個奔放俊逸,一個靜美清幽,交相映照著元代文壇。

允文允武 少年英才

先來說說「酸齋」貫雲石的故事。貫雲石,單從他的身世來說,就稱得上是元代最具傳奇色彩的文人了。他來自西域北庭,原名小雲石海涯,因父親名貫只哥,便以「貫」為姓。《元史》載,貫雲石的母親曾夢到神仙送來一顆碩大的星星,她吞下後就有了身孕。貫雲石出世後,更生得神采秀異。

這些神奇的事蹟,都預示了他星光熠熠、文采斐然的一生。貫雲石的家世也非常顯赫,他的祖父阿里海涯是元朝開國大將,父輩也擔任軍政要職。他的母族,是儒學傳家的外族世家。其外祖父廉希閩是世祖時期的宰相,叔公廉希憲更被世祖讚為「廉孟子」。一文一武兩大家族,共同養育了貫雲石這位翩翩公子。

繼承遊牧民族的尚武精神,貫雲石自幼練武,頗有祖父的將帥風采。十二、三歲時,貫雲石就膂力過人,勇冠三軍。論騎術,他能在三匹狂奔的烈馬中駕馭自如,同時運槊成風;論射藝,他可挽強射生,逐猛獸,上下陡坡如履平地,觀者無不拜倒歎服。

學成武藝,貫雲石又轉向學習漢族文化,同樣表現出驚人的天賦。他讀書可以一目五行,言談舉止、詩書文章都透著儒雅書卷氣,而且不肯蹈襲尋常,往往出人意表。貫雲石以散曲聞名後世,實際上他在詩文方面也有深厚的造詣,歌行詩奇詭激烈、慷慨豪宕,散文也寫得峭厲有法、古風悠悠。

元代的外族帝王統御中原,各族人士湧入中原,呈現了華戎交會的繁盛景象。像貫雲石這樣的外族人士,他們受到漢文化的薰陶,敬慕漢族士人的儒雅,紛紛捨弓馬而事詩書。他們在傳承華夏文明的同時,也為其注入雄豪質樸的氣質,成就一個時代的獨特風貌。出身貴冑、文武雙全的貫雲石,注定要在這個時期書寫非同凡響的故事。

棄武從文 一心報國

在馬致遠獻詩干謁、張可久遠遊求仕的年紀,貫雲石就因父蔭襲,輕輕鬆鬆當上手握兵權的三品大官,出任兩淮萬戶府達魯花赤,統兵鎮守永州。他治軍嚴猛,行伍肅然;卻在公務之餘,便改作書生面貌,醉心於寫詩度曲,雅歌投壺,儼然一位儒雅風流的文士。

其實,這位青年將軍過得並不快樂。榮華富貴的背後,有著不為人知的辛酸。貫雲石的祖父,在仕途巔峰之時遭到彈劾汙衊,為此憤然自盡;他的伯父為保全勳爵,向權臣低頭折腰;他的父親身居高位,卻無尺寸之功。貫雲石想到自己的前途,年紀輕輕便位高權重,生於太平年代卻無用武之地。不過數年,他便對官場心生倦意。

一天,貫雲石忽然對自己的弟弟說:「我生性淡泊功名,只是祖輩的爵位不敢不承襲。現在幾年過去了,我理應把它讓給你。」當天他就辦理交接工作,親自把信物黃金虎符佩於弟弟身上。

讓爵後,貫雲石北上大都求學,成為外祖家的廉園的常客,結識姚燧、程文海等一眾漢人名士。他鎮日和文士徜徉佳山水處,唱和終日,浩然忘歸。期間,姚燧愛賞他才氣英邁,詩文古樸蒼勁,欣然收為弟子,傳授文章之法。

一曲《清江引》,或可作為那段閒適歲月的寫照:

棄微名去來心快哉,一笑白雲外。
知音三五人,痛飲何妨礙醉袍袖舞嫌天地窄。

這支曲雖然不是寫於此時,表達的心境卻是相通的。作者拋卻名爵,擺脫樊籠桎梏,感受到真正的自由和暢快,彷彿身在白雲外那樣美妙,怎能不讓人放聲一笑?而平生最快樂的事情,莫過於和知己三五人,開懷痛飲、揮袖起舞,更展現出他崇尚自然、豪邁奔放的真性情。

同時,貫雲石讓爵的義舉傳到宮廷中,受到還是太子的元仁宗的由衷感佩:「將相之家,竟有如此賢良之人。」他因此得到元仁宗的青睞和器重,有了二度出仕的機緣,先是被召作未來英宗的潛邸說書秀才,仁宗即位後又拜為翰林侍讀學士。二十七歲的貫雲石,成了翰林院中最年輕的外族學士,朝中皆以「小翰林」譽之。

他還是中奉大夫、知制誥同修國史,成為皇帝身邊提供政見、起草詔令的近臣。貫雲石可說是平步青雲,早早實現了元代文人的理想。一年之內,他也不負仁宗厚望,做了三件要事。第一是議行科舉,提出許多寶貴建議。第二是進獻自己撰寫的《孝經直解》。

第三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即上萬言書,從儒家角度談論治國六策,包括釋邊戍以修文德,教太子以正國本,立諫官以輔聖德,表姓氏以族勛冑,定服色以變風俗,舉賢才以恢至道。他希望仁宗能夠吸納人才、整頓朝綱,延續王朝的強盛。

貫雲石在仕途重新燃起希望,很快又被現實無情打擊。他所付出的心血,無一被採納,科舉遲遲不能恢復,《孝經》無法引起皇帝興趣,所有諫言僅得到皇帝口頭讚許,卻看不到真正施行,他反而因此得罪當朝權貴。

一天,貫雲石忽然長嘆:「辭去尊位,甘居下位,正是聖賢所崇尚的啊!」僅僅一年,他毅然稱病辭官,到江南過起了隱居生活。

樂隱江南 風雅餘生

曾經,他也有積極入仕的熱忱,秉持「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的使命感,為王朝盡心盡力。作為武將,他嚴明軍紀,護衛一方;作為文臣,他更是提出了修文治國的真知灼見。當意識到憑藉一己之力無法扭轉朝政時,淡泊名利的貫雲石,選擇激流勇退,澈底脫離官場。

他用另一支《清江引》,表達斷絕仕途的心聲:

競功名有如車下坡,
驚險誰參破?
昨日玉堂臣,今日遭殘禍。
爭如我避風波走在安樂窩!

開篇二句猶如警世名言,向那迷戀仕途之人發出振聾發聵的警告:追逐功名就像坐在下坡的車子上,隨時可能車毀人亡,有誰能看透其中的凶險?接下來兩句,闡釋驚險的根由,道出禍福無常的仕途真相。昨天還是大權在握的朝臣,今天就可能登高跌重,慘遭禍患。

揭露宦途險惡,還不是曲子的主旨。作者點醒了癡人,更要為他們指一條明路:怎麼比得上我躲避政治鬥爭,在歸隱中享受安樂生活呢?安樂窩是宋代高士邵雍的居所之名,作者用此典,道出隱居的快樂安逸。通篇曲詞直抒胸臆,豪放而不粗鄙,言淺而內涵深遠,盡現曲家本色。(下週三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