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文化 人物特寫

梅待晚春 才女李因詩畫雙絕

清 李因《荷鴛圖》,局部。(公有領域)
清 李因《荷鴛圖》,局部。(公有領域)

文/蘭音
世人皆知梅花是早春花木,她為梅花作詩,偏要說:「一枝留待晚春開。」淪落風塵的她,卻因為這句詩,在及笄不久的美好年華遇見人生伴侶。從此,二人詩畫相酬,山水作伴,成就一段才女配名士的佳話。

這位奇女子,就是明末清初的李因。她才華卓越,工詩善畫,成為名動天下的江南名妓;她俠肝義膽,情志高潔,深受當時名士的尊敬和推崇,連宗師級的大思想家黃宗羲都親自執筆,為她作傳。

明 葛徵奇《山水圖》。(北京故宮博物院藏)(公有領域)明 葛徵奇《山水圖》。(北京故宮博物院藏)(公有領域)

流落煙花地 贖身伴君側

李因,字今生(一說為是庵),號龕山逸史、海昌女史。正如其詠梅詩,李因生來就是個不尋常的女子。她天生麗質,聰慧可人,卻不喜鉛華妝飾,最大的愛好便是讀書、吟詩。由於出身貧寒,李因只能想方設法就地取材,她積苔為紙,掃柿為書,幃螢為燈,度過清苦卻充實的童年。

當李因逐漸成長為亭亭玉立的少女,卻不幸流落勾欄煙花之地。早年積澱的文采,讓李因迅速聲名遠播,成為和柳如是、王修微等齊名的江南名妓。出入有華服香車,往來有才子名媛,李因沒有迷失自己,她淡看浮華虛名,寧願等到暮春時節,花期已過,再做一枝孤芳自賞的梅花。

這份特立獨行的處世風格,吸引了青年才俊葛徵奇。他傾慕於李因的才情,更讀出了詩句非凡的氣度。他感慨的說:「吾當為渠,驗此詩讖。」於是為李因贖身,納為側室。

葛徵奇,字無奇,號介龕,崇禎元年(西元1628年)進士,曾任中書舍人、湖廣道御史、廣東巡撫、光祿卿等官職。兩人成婚不久,葛徵奇就開始長達十幾年的宦遊生涯。在政務之餘攜手同遊,「溯太湖,渡金焦,涉黃河,泛濟水,達幽燕」,足跡遍布大江南北。

工詩善畫 夫妻如神仙伴侶

李因雖為妾室,但文采風度與葛徵奇相當。二人在花晨月夕、遊歷賞玩之時,都會作詩唱和、切磋詩藝。李因以清新明麗的詩句,展現他們眼中共同的風景。晴日泛舟,他們詩興勃發,「晴雲初趁棹歌忙,高下池亭興已償。」(《同家祿勛介龕遊惠山鄒園二首》);湖心登樓,他們悠然忘俗,「幽心擬結茅庵住,不在林間在水間。」(《湖上鏡閣同家祿勛詠四首》)。

華夏的山水勝景,成為李因最幸福的一段時光。葛徵奇回憶二人作詩,「分鬮角韻,甲乙鉛黃,意思相合,便拍案叫絕,率以為娛。」他們擬題分韻,以詩為媒,分享生活經歷和人生感悟。且於詩文之外,一同品鑑奇書名畫,古器碑文。黃宗羲形容二人「自為師友」,更讚李因「固疑前身之為清照」。

《長安春日次家祿勛韻》
春風取次入天涯,雪勒疏枝未放花。
酒社鬮題尋燕壘,畫廊倚杖看蜂衙。
為憐野鶴閒調舞,漫擬新詩自煮茶。
莫道洛塵悉客鬢,閉門清坐亦仙家。

李因這首充滿閒情雅趣的詩作,用清逸出塵的詩語描述兩人神仙眷侶般的生活。初春尚寒、百花未開的冷寂時節,葛氏宅院卻一派優雅,李因和葛徵奇或品酒煮茶,或題詩作畫,雖身在紅塵,但閉門清坐,佳人高士兩相伴,彷彿身在仙家,人生再無他求。

詩中提到李因又一絕技——繪畫。她善畫山水、花鳥,山水效法宋代的米芾、米友仁父子,花鳥則以陳淳為師。她不僅得其精髓,且突破纖弱閨閣氣質,獲得「幽淡欲絕」、「蒼古靜逸」的稱讚。

葛徵奇亦是丹青妙手,曾笑言:「花鳥我不如姬,山水姬不如我。」他生動記錄了李因作畫場景:林木孤清,雲日蕩漾之時,李因便奮臂振衣,磨墨劈箋,不知疲倦的創作多幅花鳥寫生。每當李因的新作出爐,葛徵奇便親自題跋,以證真跡。由此可知,李因的畫作在當時即備受推崇,甚至出現贗品。

高超的繪畫技藝,讓李因的才名更盛,也成為她晚年賴以生存的重要支柱。李因晚年寡居,無子供養,貧病交迫,家中四壁蕭然。然而她堅持讀書、作畫,在詩畫中尋找精神的慰藉,以賣畫維持生計,畫技也越發老練、精純。

今日李因仍有七十多篇畫作存世,讓今人有緣一睹真跡,瞻仰才女風華。比如作於崇禎十六年(西元1643年)的《荷鴛圖》,正處於明末戰亂之時,李因與葛徵奇分隔兩地,她在孤獨徬徨的狀態下,描繪了一隻獨游荷塘的鴛。

鴛鴦總是成雙成對,畫作主體卻形單影隻,配襯的荷花、荷葉也是單一出現,整個畫面呈現蕭瑟淒涼之境。畫作用筆設色,灑脫輕靈,悲愴外又有幾分從容澹泊。

清 李因《荷鴛圖》。(北京故宮博物院藏)(公有領域)清 李因《荷鴛圖》。(北京故宮博物院藏)(公有領域)

亂世喪夫 忠貞俠氣傳世

李因的詩歌如晨露新桐,微雲疏雨,有「清揚婉嫵」之美。她的作品整理成集後,名為「吟草」,葛徵奇取蘇東坡《石室先生畫竹贊》之句,為其題名《竹笑軒吟草》。石室先生即墨竹畫家文同,自稱笑笑先生,蘇軾稱其:「笑笑之餘,以竹發妙,竹亦得風,夭然而笑。」葛徵奇藉此讚譽李因頗有林下之風。

這對愛侶生在明朝末世,經歷離亂、亡國之痛。李因如竹般堅忍的氣節和風骨,更在家國危難中展現。崇禎十六年(西元1643年),葛徵奇辭官返鄉,與李因乘船南下。路經宿州卻遭遇兵變,當時石矢交下,飛鏑如雨,同舟者皆倉惶逃竄,李因和葛徵奇也在混亂中走散。

李因心繫夫君,不顧安危尋找夫君蹤跡,卻遭亂箭飛射貫胸而過、穿透手掌,血流殷殷。但她仍踉蹌疾走,大聲疾呼:「主人何在?」直到發現葛徵奇安然無恙,才發現自己受傷之重,幾乎危及生命。李因尋夫壯舉,被許多文士鄭重記載、讚揚。

葛徵奇辭官後,再無意於仕途,流連於琴臺花塢、風軒月榭。李因始終長伴其側,紅袖添香,翰墨潤色,用柔情和才學撫慰葛徵奇的失意。然甲申之變爆發,悲痛絕望的葛徵奇以身殉國,留下李因獨自面對亡國喪夫的痛楚。

此時的李因僅三十多歲,她飽含血淚寫下《悼亡詩哭介龕》48首。她對夫君的選擇既悲且敬,「曾道首陽薇蕨好,知君端不愧夷齊」,慨歎夫君的忠義之心;「無限窮愁只病魔,煢煢嫠婦一身多」,傷懷自身的潦倒之境;「夢裡若逢泉下使,問君可念妾淒涼」,道出深沉的眷戀之情;「東籬獨剩黃花在,零落寒霜晚節香」,表露堅定的守節之志。

李因從此自稱「未亡人」,以紡織、賣畫勉強維生。她的畫作不署清代年號,表達夫唱婦隨、不忘故國的志向。李因的生活,如詩中所述「黃齏菜飯布衣裳,單被風寒凍欲僵。」(《悼亡詩哭介龕》),然而她在悲苦的境遇中辛勞自給,淡然自守,展現出清高如冰雪的品行。

李因的經歷和才德,贏得世上才子佳人的敬重。才女王端淑稱其為「天壤間瑰瑋女子」,文人黃斐認為她「為天下後世讚頌弗輟哉」,文人朱嘉徵讚她「一往情深,有烈丈夫所難為者。」李因也印證了自己早年的詠梅詩,她恰似無懼冰雪風雨的孤梅,愈寒愈豔,愈晚愈盛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