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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來的病毒，讓有些人染疫，有些人失業，有些人無家可歸，有些人有家難回，而有些人則再也回不了家。這一年，更多的人則是被困鎖在家中，工作、學習與生活，都在同一個空間。這種新的模式給人們帶來意想不到的挑戰。
2020年年初，我滿心歡喜，開始在稅務軟體公司做線上諮詢，並計畫著夏天就去申請一份更好的工作。可是，Covid-19蔓延到了加州。2月底，學校開始關閉；3月中旬，公司通知我們在家工作。誰也沒有想到，2020年，就這樣擱淺在年中。在家工作、學校與生活之間，毫無界線，一些矛盾在不經意之間產生。
有一天，晚飯後，我心裡想著白天沒有處理好的一個工作問題，心裡毛毛躁躁的，同時，催促在看手機的女兒去練琴。可能因為女兒耽誤了2分鐘，我便開始抱怨說，拖拖拉拉，浪費時間。突然，女兒提高聲音反駁：「為什麼你總是這樣說我，你知不知道我心裡很不舒服！」我楞了一下，還沒回過神，女兒便開始大哭，一邊哭、一邊說：「你們不理解我……我很難受……我說不出來為什麼……我就是難受……」從來沒有看到過女兒這樣情緒崩潰，我頓時慌了，趕緊求助先生。
自從加州實行居家令以來，先生的心理諮詢來訪人數大幅度上升，其中有相當一部分是青少年家長。他看了看女兒，安慰我說沒事，他坐在女兒面前，傾聽她盡情發洩，我則坐在女兒身邊，輕輕撫摸她的背。那天，女兒斷斷續續講了一個多小時，最後慢慢平靜下來。
我想，在社交隔離的人群中，最難的恐怕就是處於青春期的孩子們。
在最需要與同齡人一起學習、交流、運動的時候，偏偏被圈禁在家裡。很多父母似乎也沒有準備好與孩子全天候的相處模式。兩週後，我的工作結束，我決定嘗試放下「規則」、「計畫」，試著投入時間，享受與孩子的同在，幫助她度過這段孤獨的時間。
每天下午女兒下課後，我常常約她一起去散步，聽她講她喜歡的一切。從流行的韓國K-pop舞蹈，到她喜歡的明星，從時尚到美食，從繪畫到設計，她談話的深度和廣度都超出了我所想像。我越是認真傾聽，她就講得越自信。我得承認，年僅13歲的她，講的一半以上的內容都是我聞所未聞的。只有在她莫名惆悵，煩惱的時候，我還能插科打諢，講點我當年追過的明星，做過的糗事，引來她哈哈大笑，連連說我「幼稚」。母親的角色顛覆一下，能讓孩子有一種控制的滿足和放鬆。
事實上，青春期的孩子已經開始有獨立的渴望，有自己的價值判斷。
他們要通過劃定自己的空間，表達不同於父母的觀點，與人交流分享，獲得他人的認同，來確立自我的位置，從而發展出獨立人格。在這段缺乏人際交流的時間，父母是孩子唯一的管道，承擔比平時更多的幫助孩子舒緩，解壓的責任。父母需要有更穩固的定力，克服擔心和害怕，用更淡定，平和的態度來接納孩子的情緒和能量。
當然，這一年對父母也是非常大的挑戰。在這艱難的一年，成年人的世界也面臨許多難處和不適。有些父母在家工作，往往比從前還忙，工作生活的界線更加不清晰，作息紊亂導致情緒焦慮的不在少數。更有一些人失業、降薪，隨之而來的緊張，抑鬱更為家庭關係蒙上陰影。外部環境的艱難，加大了父母和子女之間的情緒張力。
聖經上有句話：「萬事相互效力，叫愛神的人得益處！」
在這非常特殊的一年，父母承受了特別的壓力，不妨試著跟孩子有真實的溝通，也許是個化「危」為「機」的方法。當下的青少年，出生成長甚少憂患，物質極端豐富，選擇機會過剩，網絡虛擬社區占據他們的生活。在這前所未有的危機面前，父母和兒女一同面對各種困難，更容易在「共度難關」過程中，建立更好的親子關係。
與女兒每次散步的時候，我盡量讓孩子多講，我多聽。偶爾我講一些我在工作上的難事和新鮮事，女兒一改從前的不耐煩，變得很願意聽。因為，媽媽不再是那個監督她做這做那的「報時器」，而是一個真實的人，與她一同在經歷我們一生中從來沒有經歷過的艱難，也有無奈、難過、傷心的時候。我驚訝的發現，當我表現出軟弱，真實表達自己的情緒的時候，女兒很會像個大人似的安慰我。當我把成人的角色暫時讓渡一部分，孩子就很願意擔當帶領的那個角色。
這半年相處，我們有衝突，也有思考，彼此扶持著度過這段十分不易的時間。其間，女兒教我畫了平生第一幅油畫，我教她寫了她第一首七言古體詩。她繪聲繪色描述各種中國美食，我便一一學來做給她吃。我不能去理髮店這一年，她學會了為我剪出漂亮的韓式劉海……
病毒給我們按下暫停鍵，給了我們一個看不見未來，也回不到過去的空間，讓我們不得不活在當下，暫時放下一切對「計畫」的執著，對完成「目標」的焦慮，發展母女之間的「共生關係」，即各自獨立，卻能彼此關愛支持。
很多人希望快點逃離2020年，因為這一年我們過得太悲傷、太鬱悶。我卻非常珍惜生命中這一段前所未有的經歷，給我們前所未有的功課，因為所有的不順遂、不開心都可能成為我們成長的契機。
【作者介紹】趙虹，加州聖地亞哥居民。到美國之前在中國是資深媒體人，先後從事新聞記者，紀錄片編導，新媒體運營策劃等工作。◇
